“破浪号”驶离那片发光水域,穿过能量穹顶,重新没入冰冷漆黑的深海时,船上所有人都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身后那瑰丽而危险的星骸古城,如同一个短暂而惊心动魄的梦,被无尽的海水悄然掩埋。
船上的气氛,是胜利后的疲惫与沉重。阵亡者的遗体被妥善安置,伤员得到了更细致的照料。玄七及其部下虽然虚弱,但根基未损,在食物和饮水的补充下,精神逐渐恢复,向沈玲珑和厉寒简要汇报了被俘后的经历——他们同样遭遇了迷雾和诡异攻击,最终被那种能量牢笼囚禁,生命力被缓慢抽取,若非救援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沈玲珑力竭昏迷了一日一夜。期间,厉寒和赵铁等人轮流守候,沈明轩更是急得嘴角起泡。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是船舱简陋的顶棚,以及围在床边那一张张关切而疲惫的脸。
“阿姐!你终于醒了!”沈明轩几乎要哭出来。
“夫人,感觉如何?”厉寒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紧张。
沈玲珑尝试动了动,只觉得浑身如同被碾过一般酸痛无力,脑海中依旧有些嗡鸣,那是过度消耗精神力的后遗症。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无妨……我们,出来了?”
“出来了!”沈明轩用力点头,“按照你之前确定的航向,我们正在返航!那个穿蓝袍子的怪人也没阻拦,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坐在那里。”
沈玲珑松了口气。守墓人没有追击,或许他的信念真的被动摇了。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里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革囊,“星瀚玉”碎片已化为乌有。一丝怅然若失掠过心头,那碎片不仅是钥匙,更像是一位沉默的战友。
在赵铁的搀扶下,她艰难地走上甲板。外面是熟悉的、带着咸腥味的海风,以及一望无际的、正常颜色的蔚蓝大海。阳光刺眼,却让她感到了真实的暖意。劫后余生的将士们看到她,纷纷投来混杂着感激、敬畏与尊重的目光。是她,带领他们闯过了那片神话般的绝地,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我们成功了。”沈玲珑对围拢过来的核心人员说道,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迷雾岛’的威胁源头已被暂时控制,玄七他们也救回来了。此行,诸位功不可没,陛下与摄政王必有重赏。”
没有欢呼,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用牺牲换来的平静。众人默默行礼,各自回到岗位。“破浪号”张满风帆,沿着归途,坚定地驶向帝国的方向。
沈玲珑的身体在缓慢恢复,但她的思绪并未停歇。她靠在船舷边,望着翻涌的浪花,脑海中梳理着此行的收获与未解的谜团。
“归墟之门”被暂时封印,依靠的是她误打误撞结合现代思维与古老契文创造的“审计之契”。但这种封印能维持多久?那个“能量泄漏点”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星辰之心”的力量衰退是自然现象,还是另有原因?守墓人提到的“湮灭”和“虚无”到底是什么?这些,都还是悬而未决的疑问。
更重要的是,海外威胁虽暂解,但帝国内部的暗流呢?他们离开这段时间,朝中那些反对新政和海政司的势力,绝不会安分。慕容翊独自坐镇中枢,压力可想而知。还有那个神秘的“神弃之渊”,在敌人的记载中是需要规避的险地,它又隐藏着什么?
“夫人,喝点鱼汤。”赵铁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打断了她的沉思。
沈玲珑接过,道了声谢,慢慢喝着。热流涌入胃中,带来些许暖意和力量。她必须尽快好起来,帝国的财税改革还需要她,与慕容翊共同描绘的清明帝国蓝图才刚刚展开。海外之旅让她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和更深的危险,但也更加坚定了她整顿内部、积蓄国力的决心。
数日后,当遥远的海平面上终于出现了帝国海岸线那熟悉的轮廓时,船上爆发出了一阵压抑已久的、真正的欢呼。
然而,站在船头的沈玲珑,却微微蹙起了眉头。凭借过人的目力,她看到定海港的码头上,旌旗招展,甲胄鲜明,迎接的仪仗远超规格。这不像是一次秘密远征归来的迎接,反而带着一种……宣示与震慑的意味。
慕容翊,他一定知道了什么,或者,帝都发生了什么事。
“传令下去,”沈玲珑对身边的厉寒低声道,“所有人,整理仪容,打起精神。我们……回家了。”
“破浪号”缓缓驶入定海港。码头上,黑压压的军队肃立,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在那队列的最前方,一道玄色的身影傲然挺立,正是摄政王慕容翊。他亲自来了。
船只靠岸,跳板搭上。慕容翊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站在船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沈玲珑。他几步踏上跳板,无视身后众多的目光,径直走到她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如同深沉的海,蕴含着太多无法言喻的情绪——担忧、后怕、如释重负,以及压抑的怒火(或许是对让她陷入如此险境的局势,或许是对他自己)。
众目睽睽之下,他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沈玲珑冰凉的手。他的手心温暖而有力,带着轻微的颤抖。
“回来就好。”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沈玲珑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一路上的疲惫、伤痛与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依靠。她轻轻回握了一下,点了点头。
慕容翊这才将目光转向她身后的厉寒、玄七等人,尤其是在那些伤员和覆盖着白布的遗体上停留片刻,沉声道:“诸位将士,辛苦了!帝国,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勋与牺牲!”
简单的迎接与慰劳后,慕容翊便以沈玲珑需要静养为由,亲自护送她上了王府的马车。车厢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马车缓缓启动,慕容翊这才卸下所有伪装,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沈玲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剧烈的心跳。
“玲珑……”他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失而复得的脆弱,“以后,不许再这般冒险。”
沈玲珑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鼻尖萦绕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轻声道:“形势所迫,不得不为。朝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慕容翊沉默片刻,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冽:“跳梁小丑,见你久去未归,以为有机可乘,联合了一些人,在币制改革和清查勋贵庄田上做文章,动静不小。”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杀意,“不过,他们翻不了天。正好,借此机会,将他们连根拔起。”
沈玲珑心中明了。内部的斗争,从未停止。他们带着解决外部威胁的赫赫功勋归来,正是彻底清算内部积弊、将新政推向深入的绝佳时机。
她的目光穿过摇晃的车窗,望向帝都的方向,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海外的风暴暂息,帝都的风云,却将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