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陆仁于西山格物院内,为链霉素那一缕微光而振奋,并于帝国权力中枢悄然布局之时,浩瀚的太平洋东岸,“新明港”迎来了自建立以来最富生机与活力的时刻。
碧蓝如洗的天空下,港湾内桅杆如林,帆影蔽日。
来自大明本土的庞大增援舰队,在经过数月艰苦航行后,终于抵达。这不仅仅是一支军事力量,更是一股庞大的移民与建设洪流。
数十艘大小舰船依次缓缓驶入被两座青翠山脊环抱的天然良港。
为首的依旧是威武的“镇远级”战舰,它们如同移动的堡垒,其侧舷新增的炮位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寒光。紧随其后的,是更多的运兵船、补给船,以及数量惊人的、悬挂着各大商帮旗帜的移民海船。
船队尚未完全停稳,码头上已是一片欢腾。早已在此扎根的远征军将士、先期抵达的技术人员、以及与大明建立友好关系的土着盟友,纷纷涌向码头,迎接来自故国的亲人与援军。
征夷大将军、英国公张懋,虽须发更显斑白,但精神矍铄,在老部下的搀扶下,亲自来到码头。
副将军马武一身戎装,挺立如松,坚毅的面庞上难得地露出了些许轻松之色。
有了这批生力军,尤其是船上装载的大量水泥、工具、武器弹药和粮食,他们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末将等,参见国公!参见马将军!”新抵达的援军将领们快步上前,抱拳行礼,声音洪亮。
“好!好!来了就好!”张懋声音洪亮,拍着将领们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陛下圣明,朝廷没有忘记我等!尔等一路辛苦!”
马武则更关注实际,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正在卸下的物资和陆续登岸、脸上带着疲惫与好奇的士兵、移民,沉声道:“军情紧急,西夷亡我之心不死,此地绝非安乐之乡。各部需尽快安顿,熟悉环境,恢复战力。工兵及随行工匠,即刻听候调遣!”
“末将等领命!”
随舰抵达的,还有西山格物院精心挑选的三百余名“海外技术支援团”成员。他们身着统一的深蓝色工装,精神饱满,携带的不是刀剑,而是各种测量仪器、标准化工具图纸、以及数十个封装严密的“技术箱”(内含小型水泥窑、砖模、铁匠炉、优质作物种子、医药手册等)。
这批技术骨干的到来,立刻让“新明港”的建设进入了快车道。
他们没有片刻休息,在带队教习的指挥下,迅速与先期抵达的同僚汇合,并立刻投入到工作中。
一幅巨大的、由马武与格物院学员共同勘测绘制的“新明港及周边区域发展规划图”被悬挂在临时指挥部的墙壁上。技术团成员们以此为指导,展现出惊人的组织与效率。
基建狂潮,如火如荼:
港口扩建与硬化:原有的木质码头被迅速加固、延长,并开始使用水泥和碎石浇筑新的永久性泊位,以容纳更多、更大的舰船。蒸汽驱动的打桩机(简易版)发出轰鸣,将一根根巨木深深砸入海底。
棱堡防御体系升级:以“新明港”核心营寨为中心,技术团指导士兵和征发的移民,利用当地丰富的木材和石材,开始构筑更为复杂的星形棱堡防御体系。棱堡的设计图纸来自陆仁提供的思路,其倾斜的墙面和交叉火力点,能最大限度地发挥燧发枪和火炮的威力。水泥被大量用于加固炮位和关键墙体。
标准化营区与民居建设:在规划好的生活区内,一排排采用木骨泥墙、覆以防水油布和木板的标准化营房如同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对于移民,则划定了专门的定居点,技术团提供标准化的木屋或夯土屋图纸,并指导他们利用本地材料快速建造,形成整齐划一的街坊。
道路与排水系统:主干道被拓宽、平整,并铺设碎石。简单的排水沟渠开始挖掘,通向低洼地带或直接排入海中,改善营区卫生条件。
工坊区建立:靠近河流下风向的区域,被规划为工坊区。简易的水力锤被架设起来,用于锻造工具和武器零件;砖瓦窑、石灰窑冒出缕缕青烟;格物院带来的优质作物种子被分发给愿意垦殖的移民,并在规划好的农田中进行试种。
整个“新明港”及其周边,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繁忙而有序的工地。
号子声、伐木声、夯土声、蒸汽机的嘶鸣声、以及人们用各种方言交流的嘈杂声,交织成一曲充满希望的拓荒交响乐。
来自大明的移民们,虽然背井离乡,但看到如此高效的组织和坚实的防御,心中的不安渐渐被建设新家园的热情所取代。
一种朝气蓬勃、锐意进取的氛围,在这片新土地上弥漫开来。
然而,这片繁荣景象,并未逃过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在“新明港”以南数百里外,那座飘扬着西班牙旗帜的据点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据点指挥官阿尔瓦罗·门多萨站在简陋的堡垒望台上,举着单筒望远镜,久久凝视着北方。尽管距离遥远,他无法看清细节,但那片海域日益频繁的船只往来,以及远方天际线下若隐若现的、规模远超从前的营地轮廓,都像一根根毒刺,扎在他的心上。
“上帝啊……这些东方人,他们不是短暂的过客,他们是来定居的,是来扎根的!”门多萨放下望远镜,脸色阴沉地对身旁的副官,以及几位闻讯赶来的葡萄牙探险队长说道,“他们的营地在扩大,他们的船队在增加。看看这速度,这规模……他们带来的不是几百个士兵,是成千上万的人!还有我们无法理解的建造技术!”
一名葡萄牙船长皱着眉头:“我们必须承认,单凭我们在这里的力量,甚至加上能从墨西哥(指新西班牙总督区)获得的有限支援,已经无法将他们驱赶出去了。他们的火枪射速很快,火炮也很精准,而且……他们似乎根本不怕我们。”
就在这时,一名哨兵急匆匆跑来报告:“指挥官!海平面上发现新的舰队!不是明国人的样式!是……是英格兰的圣乔治旗!还有法兰西的百合花旗!”
门多萨与众人对视一眼,立刻再次举起望远镜。只见南方的海平面上,一支规模不小的欧洲混合舰队正缓缓驶来。
片刻之后,这支由英、法两国探险家、私掠船组成的联合舰队,驶入了西班牙据点的小港湾。双方在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中进行了接触。(英法两国当时应该还没有投入到大航海之中,现在把这个设定提前了)
当晚,据点内最大的木屋内,一场决定新大陆未来格局的秘密会议在昏暗的鲸油灯下召开。与会者包括西班牙指挥官门多萨、几位葡萄牙代表、英格兰探险队首领弗朗西斯·德雷克,以及法兰西代表皮埃尔·德·蒙茨。
德雷克把玩着手中的银质酒杯,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先生们,我们在海上就看到了北边那热闹的景象。不得不说,那些来自‘契丹’(欧洲对中国的古称)的先生们,搞得可真不错。看来,教皇陛下划分给西班牙和葡萄牙的‘专属’土地,来了些不速之客。”
门多萨脸色难看,但不得不面对现实:“德雷克先生,蒙茨先生,现在不是讽刺的时候。这些明国人,他们的实力远超我们之前的想象。他们不仅拥有强大的舰队和火器,更可怕的是他们那种……近乎魔法的建造速度和组织能力。如果他们在此地彻底站稳脚跟,整个新大陆的财富,黄金、白银、土地、香料……都将与我们欧洲无缘!”
葡萄牙代表忧心忡忡地补充:“我们尝试过武力驱逐,但失败了,损失惨重。他们防守严密,战术古怪。”
皮埃尔·德·蒙茨较为谨慎,他沉吟道:“那么,诸位的意思是?与我们两国开战?要知道,我们法国目前的主要精力还在欧洲大陆和北方的皮毛贸易上。”
德雷克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冒险的光芒:“开战?为什么不呢?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无尽的黄金和土地被这些东方异教徒独占?”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门多萨指挥官,我明白你们的困境。单靠你们,或许加上我们任何一家,都难以吃掉这块硬骨头。但是……”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我们联合起来呢?西班牙、葡萄牙、英格兰、法兰西……暂时放下我们在欧洲的恩怨,将我们在这里的所有战舰、士兵、冒险者联合起来,组成一支前所未有的欧洲联合舰队!以绝对的优势兵力,一举摧毁那个‘新明港’,将明国人的势力连根拔起!”
门多萨心脏狂跳,这个提议既疯狂又充满诱惑。这意味着西班牙和葡萄牙必须让出部分原本视为禁脔的利益。
德雷克看出了他的犹豫,继续说道:“先生们,眼光要放长远!击败明国人,瓜分整个富饶的新大陆!想想阿兹特克和印加的黄金!想想这里无边无际的沃土!我们四家联手,足以碾压他们!事成之后,我们可以重新划分势力范围。西班牙和葡萄牙依然可以保有你们在南方的巨大利益,而我们英格兰和法兰西,只需要在北边,或者西海岸,获得我们应得的那一份。”
巨大的利益前景,加上对明国势力急剧膨胀的恐惧,最终压倒了门多萨心中的顾虑。与失去一切相比,分享一部分利益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经过一夜的激烈争论和利益博弈,一份粗糙但目标明确的秘密协议达成了。四方同意:
立即集结所有在新大陆沿岸可动用的武装力量,包括战舰、士兵、雇佣兵和武装探险者,组成“欧洲联合远征军”。
由经验最丰富、也最渴望战争的德雷克担任舰队战术总指挥,门多萨负责协调陆上力量及后勤。
目标:彻底摧毁大明“新明港”,消灭或驱逐所有明国军事与移民力量。
瓜分方案:战后,以“新明港”所在纬度大致为界,南部广大区域(包括已发现的金矿区域)优先由西、葡探索和宣称;北部区域由英、法探索和宣称,具体界限后续勘定。
就在“新明港”的移民们还在为新建的家园铺上最后一片瓦,格物院学员记录下新作物第一片嫩芽的生长数据时,一场由欧洲四个海上强国共同策划的、旨在扼杀大明新大陆梦想的毁灭性风暴,已然在南方悄然成型。
马武站在新修建的棱堡高处,锐利的目光扫过繁忙的港口和初具规模的新城,心中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派往南方侦查的“伏波号”已逾期三日未归。
他召来了英国公张懋和格物院技术团的负责人。
“情形不对,”马武指着海图,“西夷近来过于安静,这不正常。我们的建设速度越快,他们反扑的力度只会越大。传令下去,所有防御工事加快进度,夜间警戒提升至最高等级。所有舰船做好出航备战准备,囤积弹药粮草。”
他看向技术团负责人:“能否在港口主要航道水下,布设一些……障碍?或者触发式的爆炸物?”
技术团负责人思索片刻:“将军,我们可以尝试制作一些‘水底雷’,用密封木桶装载火药,以引信或拉发方式引爆。虽然粗糙,但或可起到奇效。”
“立刻去办!”马武斩钉截铁,“另外,加紧训练新抵达的士兵熟悉燧发枪阵列和棱堡防御战术。告诉所有人,真正的考验,恐怕马上就要来了!”
与此同时,在南方的海面上,由德雷克统一协调的欧洲联合舰队,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开始从各个隐蔽的锚地汇集。西班牙的大帆船、葡萄牙的卡拉维尔船、英格兰的盖伦船、法兰西的巡航舰……大大小小超过四十艘战舰,搭载着数千名经验丰富的士兵和水手,组成了一支在新大陆沿岸前所未见的强大武力。
德雷克站在他的旗舰“金鹿号”船头,望着北方,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狞笑。
“出发!目标,明国人的‘新明港’!让这些东方人见识一下,谁才是这片海洋的真正主人!”
遮天蔽日的帆影,承载着欧洲的贪婪与联合,劈开太平洋的波涛,向着那片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土地,悍然扑去。
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