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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微像往日一样端坐于神座之上,银发如霜瀑垂落肩头,衬得那张惊世容颜愈发冰雕玉琢,不似真人。他执着一支流淌着星辉的玉笔,面无表情地批阅着。速度极快地在卷宗上落下朱批,字迹凌厉如冰刃,每一笔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朱批落下,字字如冰刃,精准地驳斥着那些陈腐的建议或无关痛痒的请示。

云烬,不知何时已悄然起身,步履轻缓地走到了神座之旁。他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月白常服,脸色因连日“静养”而略显苍白,却更衬得那双深褐色眼眸温润如水。

“神君可是累了?”他声音放得极轻,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不会显得僭越,又足够清晰入耳,“这些卷宗…可否让弟子代为整理筛选一二?或许能为您节省些心力。”

玄微揉着额角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他。

(…他来做什么?) (…整理卷宗?倒是…识趣。)

目光触及云烬那副温顺谦恭、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模样,以及那苍白的脸色,玄微到嘴边的冷拒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那日药庐中对方绝望灰败的眼神再次浮现,与此刻的温顺重叠,让他心头那点因被触碰逆鳞而生的冷意,悄然消散了几分。

(…罢了…他若能安分做些事,也好过胡思乱想。)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算是默许,重新拿起朱笔,将手边一摞关于各仙域灵矿产量汇报的卷宗推了过去。这类文书繁琐却并不涉及核心机密,交由他处理倒也无妨。

(…连他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云烬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恭谨模样,依言在神座旁另设的一张矮几后坐下,开始仔细翻阅那些卷宗。他动作不疾不徐,神态专注,时而提笔蘸墨,在一些需要特别标注或存疑之处落下清隽的小字,效率竟出乎意料的高,且条理清晰。

玄微分出一缕神识留意了片刻,见他所做确实只是分内之事,并无任何不妥,便也稍稍放下心来,继续处理手中更为紧要的军务奏报。

殿内一时陷入了某种奇异的静谧之中。只剩下玉简翻动的细微声响,笔尖划过灵纸的沙沙声,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时间悄然流逝。批阅了大量卷宗,耗费心神推算了几处地脉变动后,玄微只觉得额角那点胀痛似乎有加剧的趋势,忍不住再次抬手,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冰封的脸上虽看不出表情,周身的气息却泄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些仙官,奏事愈发冗长琐碎…) (…看来日后需立个新规,废话超过三百字者扣俸禄…)

他正暗自腹诽,一股淡淡的、清冽中带着一丝暖意的草木灵息忽然靠近。

云烬不知何时又走了过来,手中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热气氤氲的凝神茶,轻轻放在他手边。

“神君,歇息片刻吧。”声音温和,带着一种令人舒适的熨帖感。

玄微瞥了一眼那茶盏,雾气朦胧,茶香清雅,确实是上好的凝神仙茶。他并未立刻去碰,只是又揉了揉额角。

(…多事…)

然而,下一秒,一件完全超出他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云烬并未像往常那样放下茶盏便退开,而是极其自然地绕到了神座之后,伸出双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搭上了他的太阳穴!

!!!!

玄微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冰封!

(…他竟敢——!)

那冰冷的、带着呵斥的念头尚未完全升起,云烬的指尖却已开始动作。力度不轻不重,手法精准老道,带着一种舒缓的、揉按的节奏,轻轻按压着他发胀的太阳穴。那微凉的指尖与他皮肤相触,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轻微刺激感的舒适。

(…放肆!无礼!成何体统!)

玄微几乎要立刻震开他!周身寒气瞬间凝聚!

然而…

那恰到好处的揉按,确实极大缓解了额角的胀痛。而且,云烬的动作极其规矩,除了指尖必要的接触,身体其他部分都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甚至微微侧着身,姿态谦卑,仿佛只是在尽一个“弟子”的本分,为主上分忧解劳。

(…他…似乎并无他意…只是…只是想帮忙?)

玄微那凝聚起来的寒气,竟在这份“坦然”与“恰到好处”的舒适感面前,有些发作不出来。尤其是,当他察觉到云烬的指尖似乎因他的僵硬而微微停顿,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怕被拒绝的迟疑时…

(…罢了…区区按摩…) (…若此刻呵斥,反倒显得本尊小题大做,心思龌龊…)

他强行说服自己,紧绷的身体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那试图涌出的神力也被强行压回体内。

他闭上眼,不再去看,试图忽略那存在感极强的触碰,只将其当作寻常的服饰。

(…手法倒是不错…) (…比白芷那笨手笨脚的家伙强多了…)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白芷早已看得目瞪口呆,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柱子里变成浮雕。他看着那位素来不喜人近身的上神,竟然…竟然默许了云烬大人的按摩?!虽然上神脸色依旧冰冷,但…但没有立刻把人拍飞出去就已经是惊天巨变了!

云烬垂着眼眸,专注地按摩着,指尖感受着手下皮肤细腻冰凉的触感,以及那微微跳动着的、属于三界至高神只的脉搏。他唇角噙着一抹极淡的、只有自己知道的弧度。

看啊,他的神尊,正在一点点习惯他的靠近,他的触碰,他的…“服侍”。

从分享神力,到共饮,再到如今的按摩…这一切都在朝着他预设的方向,稳步推进。

这种将神明拉下神坛,纳入自己掌控范围的感觉,令人无比愉悦。

而此刻,远在清宁轩的墨漓,通过水镜看着主殿内那“温情脉脉”的一幕,气得几乎咬碎银牙,手中的绣帕被她撕扯得不成形状。

“云!烬!”她眼中充满了怨毒的妒火。

她必须加快动作!必须让玄微上神立刻看清这个骗子的真面目!

她猛地起身,走向内室,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温情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殿内静谧,唯有云烬指尖那恰到好处的揉按,以及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交错。凝神仙茶的氤氲热气缓缓升腾,模糊了玄微那张惊世容颜的冰冷棱角,竟透出几分罕见的柔和。

额角那恼人的胀痛在舒缓的力道下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松弛感。玄微闭着眼,紧绷的神识似乎也在这份难得的宁静中缓缓沉溺,那些繁杂的公务、错综的阴谋、乃至心底那丝莫名的躁动,都暂时被隔绝在外。

(…这手法…确实…尚可…) (…比预想的…要舒服些…)

他甚至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向着那微凉指尖的来源偏了偏头,以便那揉按能更贴合一些。银色的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云烬将这一切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眸底深处那抹幽光愈发深邃。他的动作越发轻柔,指尖如同羽毛拂过,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缓缓梳理着对方那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已悄然裂开缝隙的心防。

就在这氛围趋于一种微妙而温暖的平衡时——

玄微那原本略显松弛的眉心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某些被短暂压下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神识之海——初遇时,那个浑身是血、眼神却执拗不屈的小仙;他冷声告诫对方“安分守己”;对方垂首应“是”的模样;以及后来发生的种种…挡雷,重伤,昏迷,依赖,亲近,乃至此刻这近乎僭越的触碰…

这一切,与最初那句冰冷的告诫,形成了何等荒谬而鲜明的对比。

他忽然…有些想笑。却又不知该笑谁的荒唐。

是笑对方早已将“安分守己”抛诸脑后,得寸进尺?还是笑自己…竟也默许甚至纵容了这一切的发生?

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倏然睁开了眼睛。

冰封的银眸倒映出云烬近在咫尺的、专注而温顺的侧脸。那双正在为他按摩的手,指节分明,苍白却稳定。

玄微的目光太过突然,云烬动作微微一顿,垂眸看向他,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询问:“神君?可是力道不适?”

玄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那双深褐色的、仿佛永远盛着温和水光的眼睛,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与恍然:

“你如今,”他缓缓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倒是不将‘安分守己’放在心上了。”

“安分守己”四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殿内那层温情脉脉的假象。

侍立在角落的白芷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恨不得立刻隐形!来了来了!上神果然还是要追究了!

云烬按摩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他脸上那温顺的表情似乎凝滞了一瞬,深褐色的瞳孔在无人可见的深处急剧收缩,随即又迅速化开,仿佛只是猝不及防下的自然反应。他缓缓收回手,后退半步,微微垂下头,姿态恭顺依旧,却无端透出一丝落寞与…自嘲?

“神君…教训的是。”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沙哑,“是弟子…僭越了。只是见神君疲惫,一时…一时情急,只想为您分忧片刻,并无他意。”

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恳切而真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望向玄微:“若神君不喜,弟子日后定当谨守本分,绝不再越雷池半步。”

他以退为进,将“不安分”的举动归结于“情急”与“关心”,并将选择权抛回给了玄微。

玄微看着他这副模样,听着他那“谨守本分”的保证,心头那点因旧事重提而生的微妙不快,反而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滞涩感。

(…本尊并非此意…) (…只是…)

他只是忽然有些感慨,有些…无所适从。

明明最初救下他时,只想随手安置一个无足轻重的伤患,为何会一步步变成如今这般…剪不断理还乱的局面?

让他回混沌殿继续“静养”?继续那死气沉沉的软禁?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玄微就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情愿。

仿佛已经习惯了殿内有这么一个人,习惯了那缕清冽的草木灵息,习惯了偶尔抬眼便能看到的、那专注温顺的身影…甚至…习惯了这恰到好处的按摩。

(…罢了…)

他再次在心中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人,似乎越来越难以真正硬起心肠。

那所谓的“安分守己”,早在不知何时起,就已经被他亲手打破了界限,如今再提,反倒显得矫情而可笑。

他移开目光,重新看向桌案上堆积的卷宗,语气恢复了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

“既知僭越,日后便注意分寸。”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仿佛只是为了给自己的纵容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这些卷宗,你既已上手,便继续整理吧。也算…物尽其用。”

没有斥责,没有让他立刻滚回混沌殿,甚至…默许了他继续留在身边“帮忙”?

白芷在一旁听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上神这…这分明就是轻轻放过,甚至还给了台阶下?!

云烬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面上却是一片感激与受宠若惊,连忙躬身应道:“是!弟子定当尽心竭力,不负神君信任!”

他重新坐回矮几后,拿起卷宗,神情更加专注认真,仿佛要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工作中,以报答神君的“宽宏大量”。

玄微瞥了他一眼,见他确实安分下来,这才重新拿起朱笔,只是那笔尖悬在卷宗之上,却迟迟未曾落下。

(…安分守己…) (…本尊如今,又何尝“安分”了?)

他自嘲地想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那个垂眸疾书的身影。

殿内的气氛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静谧,却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不同了。那层无形的、名为“规矩”与“距离”的寒冰,正在加速消融。

而这一切,都被远处清宁轩内,通过水镜窥视的墨漓看在眼里。

她看着玄微竟然就那样轻飘飘地揭过了云烬的“僭越”,甚至继续允许他待在身边,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

“安分守己…好一个安分守己!”她咬牙切齿,眼中充满了疯狂的妒恨,“云烬!你等着!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她猛地转身,从暗格里取出一个密封的黑色玉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小撮散发着不祥幽光的、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的黑色粉末。

“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她脸上露出一抹扭曲而决绝的冷笑。

温情之下,毒计已悄然酿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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