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油脂火把的光芒跳跃不定,将刘伯温清癯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更添几分神秘与运筹帷幄的气质。
他手中的竹鞭如同点睛之笔,在那极其精细、标注了山川河流、树林小径的沙盘上缓缓移动,声音清晰而沉稳,仿佛不是在部署一场生死大战,而是在讲解一堂精妙的兵法课,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古代军事家的严谨与智慧。
“各位,”刘伯温开口,目光如炬,扫过全场每一位军官的脸庞,确保每个人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根据鉴察司弟兄们冒死送回、以特定暗号标记的最新情报,北条氏此番派出的先锋军,兵力确为七千余人,其主力目前正位于此地——”竹鞭精准地点在沙盘上代表北部山区的一个名为‘野狼隘’的狭窄出口,“据此地约五十里。北条军多为步兵,辅以少量骑兵,携带有攻城槌、简易云梯等器械,显是有备而来。以其目前行军速度,并考虑山地跋涉之疲累推算,最迟明日午时,其先头部队之斥候,必将出现在杏花村外视野之中。”
此言一出,厅内气氛微微一紧,虽然早有预料,但确切的时间、距离和敌军构成仍然让所有军官下意识地屏息凝神。
刘伯温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与冷静,这种冷静本身就如同给众人服下了一颗定心丸:“然,诸位不必担忧,敌之动向,尽在我掌握之中。
伯温已于数日前,以‘秋收演练、预防流寇’为由,将杏花村所有村民、牲畜、以及所有重要物资,有序地转移至了我们的主基地——”他竹鞭移向沙盘上规模最大、防御工事标注最密集的那个点,“——牛家村。诸位请看,牛家村如今屋舍连绵,人口已近六千,墙垣加固,壕沟加深,称之为‘牛家镇’亦不为过。其乃我之根本,钱粮、军械、民心之所系。”
他顿了顿,用竹鞭清晰地在沙盘上划出几个区域,继续解释道:“纵观全局,如今之战略态势已然明朗:牛家镇,是我们真正的政治、经济、军事核心,城防日益坚固,需重兵驻守,稳如磐石。
黑石谷,”竹鞭指向西北方向那个险要的谷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现已建设为纯粹之前沿军事要塞与军工基地,囤积大量守城器械与部分后备兵源。
而杏花村…”竹鞭再次点回那个孤零零的、标注为“已疏散”的北方村落模型,刘伯温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谋士的冷峻笑意,“…它现在的角色,乃是一处精心布置的诱饵,亦可称之为‘弃子’,但其价值,远超一个空村。”
“诱饵?”一名年轻的军官下意识地低声重复,面露疑惑。
“不错,诱饵。”刘伯温肯定道,目光扫过众人,“《孙子兵法》有云:‘利而诱之’。此刻的杏花村,几乎是一座空村。房屋完好,水井可用,但粮仓早已清空,地窖隐匿。相关的防御设施等也拆除的差不多,剩下的也形同虚设。
我们只会在村内留置一队最为机警灵活、熟悉地形的老兵。他们的任务非是死守,而是稍作抵抗,点燃几处预先准备好的柴堆示警,佯装不敌,然后即可依计划沿预定路线向黑石谷方向‘溃退’。
撤退时,可故意丢弃一些陈旧破损的兵器、散落几袋掺了沙土的陈粮、甚至扔下几面破损的旗帜,制造出一种仓皇逃窜、遗留甚多的假象,此乃‘虚而实之,实而虚之’。”
他目光变得深邃,开始剖析敌心:“据探子多次确认、交叉验证,敌军此番先锋主帅,名曰多目元忠。此人性情贪婪,尤爱财货,且治军不严,纵容部下,其麾下将领兵卒亦多有贪鄙之风。
他们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士卒疲惫,补给线漫长,骤然见到一座看似可轻易夺取、且可能藏有‘油水’的村落,岂会不动心?此乃人性之弱,亦是将领之失。
以多目元忠之心性及其麾下状态,九成会下令入村‘搜查’甚至直接纵兵劫掠,以期获得额外补给、犒劳士卒,并以此向后方夸大战功,此谓‘贪利必进’。”
刘伯温冷笑一声,竹鞭轻敲桌面:“然而,他们注定会大失所望。村中真正的粮秣财物早已转移,他们所能找到的,除了我们故意留下的那点残渣诱饵,只会是空屋和失望。
此举,一可骄其兵,让其以为我军怯战软弱,村落防御空虚,滋生轻敌之心;
二可乱其心,劫掠落空易生怨气,兵卒失望则会抱怨,挫伤士气,此乃‘攻心为上’;
三可耗其时,八千人马入村搜刮,再重新整队出发,至少可拖延其一个时辰以上,为我主力部队在预设战场进行最后准备赢得宝贵时间,并可加剧其军队的混乱与疲惫。”
他接着分析后续几种可能,展现其多算一筹:“敌军在杏花村扑空后,依常理判断,可能会有几种反应。
其一,若多目元忠恼羞成怒,或因军队疲惫、日头已晚等原因,选择暂时停留在杏花村及其周边休整,甚至将其作为临时前锋据点…那么,便是我们送上第一份‘大礼’之时。”
竹鞭轻轻敲了敲沙盘上杏花村周围几个预设的、标注着火焰符号的区域,“我们提前埋设于村舍之下、柴堆之中的火油、干柴、硫磺等物便可派上用场。待其大军分散入村,埋锅造饭,人马喧嚣之时,夜间或以火箭为号,一声令下,火矢齐发,届时…风助火势,整个杏花村将化作一片火海炼狱!必能给予其重大杀伤和极度混乱!
我军埋伏于外围山林的步兵与弓箭手则可趁机进行一轮突袭射杀,而后凭借熟悉地形迅速撤离,返回黑石谷防线。此乃‘火攻’之策,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战果。”
“其二,”刘伯温继续推演,思维缜密,“若那多目元忠稍具警惕,或在扑空后急于寻找我军主力决战,选择分兵前进,派一部兵力留守杏花村,自率主力继续向黑石谷或牛家镇方向推进…那么,杏花村的留守部队便成了孤立的‘点’,其兵力必然分散。我军则可采取‘围点打援’之策。
以部分兵力佯攻或围困杏花村留守之敌,做出欲夺回之姿态,吸引其向前推进的主力部队回援,或迫使多目元忠再次分兵。
我军则利用熟悉地形、预设工事的绝对优势,在其回援或分兵的必经之路,如狭窄山道、溪流浅滩处,设下多重埋伏,集中优势兵力,以逸待劳,将其一股股…逐步蚕食消灭!不断削弱其有生力量,此乃‘削枝弱干’。”
“其三,”他甚至考虑了最坏情况,“若敌军主力不顾杏花村,直扑我黑石谷或牛家镇…那我等便依托坚城险隘,深沟高垒,以弓弩礌石耗之,挫其锐气。
待其久攻不下,师老兵疲,士气低落之时,再寻机以精锐(如秦锐士)出城逆击,或断其粮道,迫其退兵,继而追击。”
刘伯温的声音始终平静如水,但话语中蕴含的层层杀机和精准算计却让在场的军官们既感到脊背发凉,又无比兴奋敬佩。
这就是顶级谋士的可怕之处,未算胜先算败,将天时、地利、人心、敌将性格、军队状态都算计在内,编织出一张无形的大网,一步步将敌人引入预设的死亡陷阱。每一步都符合古代战争的逻辑,充分利用了主场优势和信息不对称。
“总而言之,”刘伯温总结道,竹鞭在沙盘上划了一个大圈,“我军战略核心在于:以牛家镇为根,以黑石谷为盾,以杏花村为饵。
不急不躁,不贪功,不冒进。充分发挥我军内线作战、地形熟悉、情报准确之优势。
像猎人对付闯入领地的猛兽一样,不断挑衅它,引诱它,削弱它,激怒它,疲惫它,将其引入对我有利的战场,利用每一寸土地消耗它,最后…待其筋疲力尽、破绽百出之时,集中全力,一击致命!
务求让其这七千人,尽数埋骨于此地群山之间,使其不敢再小觑我边陲之地!”
他环视众人,目光锐利:“以上,乃伯温根据目前情报所做之初步推演与计划。然,兵者,诡道也。战场瞬息万变,敌将亦非木偶,届时需根据敌情实际变化,随机应变。
伯温会坐镇中枢了望台,通过旗语、鼓声、烽烟、快马传令兵等多种方式,及时下达最新指令。诸位将军,务必牢记自身职责,洞察战场,灵活执行!各营需加强联络,协同配合,如臂使指!”
“末将遵命!”所有军官齐声抱拳,声音洪亮震瓦,充满了对计划的彻底信服和对军师的由衷敬畏。如此详尽、周密且深谙兵法精髓的计划,让他们对明日之战的方向清晰无比,信心大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