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堡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与赵珩的密信,已先后抵达了京城。
夜色中的皇城,如同蛰伏的巨兽,飞檐斗拱在月色下勾勒出沉默而威严的轮廓。御书房内,灯火通明,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凝重的气氛。
皇帝赵璟负手立于巨大的大周疆域图前,目光久久停留在北境,尤其是标着“磐石堡”的那个黑点上。他年近四旬,面容清癯,眼神深邃,眉宇间带着常年操劳国事留下的倦色,但此刻,那倦色之下,是压抑的怒火与冰冷的锐利。
他手中摩挲着赵珩送来的密信,以及随信附上的、从胡万山密室搜出的部分通敌证据的抄录件。
“好一个胡万山!好一个磐石堡!”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般的震怒,在空旷的书房内回荡,“十余年边关大将,朕待他不薄!竟敢私通北狄,蛀空边镇,若非珩儿……”
他没有说下去,但紧握的拳头指节已然发白。
侍立在一旁的老太监总管李德全,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
良久,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怒火渐渐被更深沉的思虑取代。他转身,看向静立在下首的两人。
一人身着紫色官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气质儒雅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刚正,正是当朝首辅,林文正。另一人则穿着暗绣蟒纹的亲王常服,体态微丰,面容和煦,乃是皇帝的胞弟,裕亲王赵琅。
“磐石堡之事,二位爱卿如何看?”皇帝将密信递给二人传阅。
林文正仔细看完,眉头紧锁,沉声道:“陛下,胡万山罪大恶极,死有余辜!齐王殿下临机决断,迅速平定叛乱,清除内奸,稳定边陲,居功至伟!老臣以为,当立即明发上谕,嘉奖齐王,并将胡万山之罪行公之于众,以正视听,震慑宵小!”他话语铿锵,支持赵珩的态度鲜明。
裕亲王赵琅细细看着密信,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欣慰:“皇兄,珩儿此番确实做得漂亮!胆大心细,有勇有谋,不愧是我赵家儿郎!首辅大人所言极是,必须重重嘉奖。”他话锋微转,略显担忧,“只是……珩儿毕竟年轻,骤然处置一方守将,虽事急从权,但难免惹人非议。且北狄左贤王部落异动,丢了胡万山这颗棋子,恐会报复。是否……应派一位老成持重之臣,前往北境,协助珩儿,稳定大局?”
他话语温和,看似处处为赵珩和边境安定考虑,实则隐含了两层意思:一是提醒皇帝赵珩此举有擅权之嫌,二是想趁机安插自己的人进入北境权力圈。
皇帝目光深邃地看了赵琅一眼,未置可否,转而问道:“对于北狄异动,以及胡万山通敌背后,是否还有更深的内情,二位爱卿有何见解?”
林文正肃然道:“陛下,胡万山区区一堡守将,若无内应,其贪墨之巨资、泄露之军情,如何能顺利输送北狄?朝中必有同党!老臣建议,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严查与胡万山有过往来的京中官员,定要揪出这藏匿于庙堂之上的蛀虫!”
赵琅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随即舒展,附和道:“首辅大人所言在理。只是……三司会审,动静太大,恐引起朝野动荡,让前线将士不安。是否可先由皇兄信任之人,暗中查访,待掌握确凿证据,再行雷霆之举?”他再次提出了相对“稳妥”的建议,意在控制调查范围和影响。
皇帝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
朝堂之上的博弈,他心知肚明。林文正清流一党,向来支持锐意改革的赵珩;而裕亲王赵琅,看似中立,实则与一些保守派、乃至军中世家关系匪浅。胡万山之事,牵扯出的不仅是边镇腐败,更是朝中派系斗争的冰山一角。
“好了,”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珩儿之功,必须褒奖。擢升周奎为磐石堡守将的旨意,明日便明发。另,赏赐齐王赵珩黄金千两,锦缎百匹,以彰其功。”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朝中清查之事……就依裕亲王所言,暂不启动三司会审。但,朕会命影卫暗中彻查,凡有牵连者,无论职位高低,绝不姑息!”
“陛下圣明!”赵琅和林文正同时躬身,各怀心思。
皇帝最后将目光投向北方,眼神复杂:“至于北狄……传令北境各镇,加强戒备。另,告诉珩儿,武选之事,可按计划继续推行,但需更加谨慎。朕,等着他给朕练出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
“臣等遵旨!”
当夜,数道密旨悄无声息地离开皇宫,奔向不同的方向。一道明发嘉奖,稳定人心;一道密令影卫,深挖蛀虫;一道警示北境,严阵以待。
而此刻,远在磐石堡的赵珩,尚不知京华深处的这场暗涌。他正忙于整军经武,将“武选”的种子,播撒向更多饱受旧弊困扰的边镇。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裕亲王府,书房内。
赵琅屏退左右,看着面前一位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脸色阴沉,再无之前的和煦。
“废物!胡万山这个废物!竟然如此轻易就被赵珩那小辈扳倒!”他低声怒骂,“我们在北境多年的布置,损失惨重!”
黑袍人声音沙哑:“王爷息怒。赵珩身边有高人相助,且行事果决,出乎我们预料。不过,他在明,我们在暗。磐石堡虽失,但北境并非铁板一块。武选触动的是所有边将的利益,只要我们稍加引导,自有的是人给他使绊子。”
赵琅冷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不错。传信给我们的人,给赵珩的武选,多添点‘彩头’。另外,北狄左贤王那边,也可以再添把火……本王倒要看看,我这好侄儿,能在这北境风云中,走到哪一步!”
“是!”
京城的风,吹向北境,带着嘉奖,也带着更深的杀机。
赵珩的北境之路,在磐石堡的胜利之后,非但没有变得平坦,反而真正步入了更加波澜云诡的棋局。朝堂与边关的丝线紧紧缠绕,而他,已然身处风暴的中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