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晨雾浓得化不开,露水打湿了衣襟。陈远和王五沿着采药人踩出的兽道疾行,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乱石。自从离开大营,陈远就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但每次回头都只见空山寂寂。
大人,再往前就是野猪峪。王五突然压低声音,从半炷香前开始,林子里太安静了。
陈远目光扫过两侧陡峭的山崖。这条小路确实隐蔽,但若在此设伏,便是绝地。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柄上缠着的布条已经被汗水浸透。
半个时辰后,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出现在视野中。庙墙倾颓,门板不翼而飞,唯有殿前石阶上新鲜的脚印显示这里有人活动。
止步!
一声低喝从头顶传来。陈远抬头,见庙宇残破的飞檐上蹲着个精瘦汉子,手中弩箭正对着他们。
靖安哨陈远,应周管事之约。
那汉子仔细打量片刻,打了个呼哨。庙内立即闪出四五条人影,个个衣衫褴褛,却眼神锐利,呈扇形散开,封住了所有退路。
陈大人。周管事从庙中走出。他比王五描述的要消瘦许多,左臂用布带吊在胸前,但步伐依然稳健,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请进。
庙内比外面看起来更破败。神像倒塌在地,蛛网密布,唯有角落收拾出一片干净地方,铺着干草。七八个带伤的汉子或坐或卧,见陈远进来,都警惕地直起身子,手按在兵刃上。
周管事。陈远直接席地而坐,林姑娘的伤势已无大碍,但现在被张把总扣在营中。
周管事脸色一变:小姐她......
暂时安全。陈远打断他,我与她已经谈妥。眼下形势,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庙内陷入死寂。周管事死死盯着陈远,枯瘦的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敲击。
陈大人,周管事缓缓开口,王五兄弟前日来时,说您需要知道缉查司追杀小姐的缘由。周某斗胆问一句,知道了又如何?
知道了,我才能判断值不值得继续保她。陈远迎着他的目光,张把总要的是价值,赵千总找的是罪证。若我拿不出足够分量的,不仅林姑娘性命难保,我靖安哨上下亦将大祸临头。
所以陈大人是来谈买卖的?
是谈生路。陈远纠正道,你们的,还有我的。
就在这时,庙外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鸟鸣示警,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这是最高级别的警报!
王五瞬间闪到门边,脸色凝重:三面包围,至少二十人!
周管事猛地起身:不可能!这条小路......
缉查司陈远冷静地打断他,我从营地出来时就发现有人跟踪,特意绕了几个圈子,没想到还是被他们摸到这里。
庙内顿时一片哗然。几个汉子地抽出兵刃,怒视着陈远二人。
是你引来的?!
周叔,果然是个圈套!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庙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兵刃相交的脆响!
来不及内讧了。陈远猛地站起身,王五,守住前门!周管事,让你的人从后窗出去,我知道一条下山的小路!
周管事脸色变幻,最终一咬牙:信你这一次!弟兄们,按陈大人说的做!
来不及了!庙外传来一声狞笑,里面的逆贼听着,乖乖交出杨秀清的余孽,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听到杨秀清的余孽这几个字,周管事浑身一震,终于不再犹豫:陈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陈远目光扫过庙内:这庙撑不了多久。王五,还能撑多久?
一炷香!最多一炷香!
够了。陈远看向周管事,分头突围。你带人从后山走,我和王五引开他们。
周管事愣住了:这......
没时间犹豫了。陈远已经抽出佩刀,记住,林姑娘还需要你们。走!
就在这时,一支火箭地射进庙内,钉在柱子上,火苗瞬间窜起。浓烟顿时弥漫开来。
陈远低喝一声,率先冲出庙门。
庙外已经乱成一团。王五凭借门柱掩护,接连放倒两个冲上来的黑衣人。陈远刚冲出庙门,就迎上一道凌厉的刀光。
两刀猛烈相撞,陈远只觉得虎口发麻,手中佩刀几乎脱手。他全靠这几个月在军中恶补的几式刀法勉强格挡,但在对方老辣狠厉的攻势下,立刻险象环生。这缉查司头目的武艺,远非黑风岭的土匪可比。
就这点本事?那头目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刀势一变,直取陈远缺乏防护的肋下。
陈远狼狈后撤,全靠穿越后格外清醒的头脑和对危险的本能预判,才在间不容发之际躲开了这致命一击。他心知肚明,纯粹的刀法比拼,自己绝不是对手。
突然,一支冷箭从暗处射来,直取陈远后心。王五眼疾手快,挥刀格开,却被另一个黑衣人趁机在肩上划了一刀。
大人,顶不住了!
陈远心知不能再恋战。他虚晃一刀,逼退对手,拉起王五就往密林中退去。
追!别让他们跑了!
身后传来缉查司头目的怒吼声。陈远头也不回,和王五一起钻进茂密的树林。箭矢不断从耳边掠过,钉在树干上发出的声响。
就在他们以为暂时安全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陈把总,这是要去哪啊?
赵千总麾下的那个李哨官带着十余名精锐,正笑眯眯地拦在路中央。这些人装备精良,显然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前有狼,后有虎。陈远握紧了手中的刀,刀柄上的布条早已被鲜血染红。
李哨官,陈远深吸一口气,你这是何意?
何意?李哨官嘿嘿一笑,陈把总私通长毛逆匪,人赃俱获。弟兄们,给我拿下!
十余把钢刀同时出鞘,在晨光中闪着寒光。王五想要上前,被陈远伸手拦住。
大人?
看来今天是要做个了断了。陈远缓缓举起手中的刀,目光扫过前后夹击的敌人。
就在这时,侧方的山林里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直娘贼!想动陈哨长,先问过老子手里的刀!
只见雷大炮带着五六个心腹从密林中杀出,直接冲乱了李哨官的阵型。他一边砍杀一边大骂:李麻子!老子在营里就看你不对劲,果然是在这里下黑手!
李哨官又惊又怒:雷大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管老子怎么在这里!雷大炮一刀劈翻一个敌兵,冲到陈远身边,陈哨长,俺老雷在营里瞧见李麻子的人鬼鬼祟祟摸出来,就猜到没好事!咱们靖安哨的兄弟,要死也得死在自己选的战场上,不能被这群玩阴的坑死!
趁着这个间隙,周管事也带人去而复返,占据着制高点用弩箭支援。周管事趁机退到陈远身边,在刀剑碰撞声中急促低语:
陈大人!他们追杀小姐,是因为东王殿下掌握着北王......
一支弩箭地钉在两人之间的树干上,箭尾剧颤。
韦昌辉现在最该对付的是石达开!陈远格开一支冷箭,打断他。
因为那证据关乎......周管事的话被敌人的喊杀声淹没。
长话短说!陈远一把将他拉开,躲过劈来的刀锋。
周管事喘着粗气,终于喊出最关键的一句:那证据能证明...韦昌辉曾想连天王一起......
话未说完,雷大炮的怒吼声已至:直娘贼!看刀!
厮杀声吞没了一切。
陈远心头剧震。周管事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像一道闪电划破了他心中的迷雾。
【韦昌辉曾想连天王一起...】
后面没说完的词,只能是!
如果韦昌辉不仅想杀杨秀清,还对洪秀全起过异心,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这不再是简单的派系清洗,而是关乎洪秀全自身性命的、最顶级的秘密!
这时战局已经逆转。在雷大炮和周管事的夹击下,李哨官被生擒,缉查司的人见势不妙开始后撤。
陈哨长,雷大炮抹了把脸上的血,现在怎么办?
陈远环顾四周。经过这番激战,还能站着的不足二十人,个个带伤,急需休整。他立即做出决断:
周管事,这附近可有临时落脚之处?
往东五里,有个废弃的炭窑,极为隐蔽。
好!就去那里。陈远当即下令,王五,前面探路。雷大炮,带上李哨官,他还有用。所有人互相照应,我们先处理伤口,摆脱追兵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