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山谷还沉浸在深蓝色的静谧中,只有几声早起的鸟雀在林间试探性地鸣叫。营地的栅门被轻轻拉开,没有惊动太多人。
林栖第一个踏出营地,他的身影在朦胧的晨光中像一道融入山林的影子,警惕而矫健。跟在他身后的是沈云墨和赵石,两人都背着不小的行囊,里面装着准备交易的盐罐、皮子和陶器,以及足够的干粮和清水。沈云墨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东张西望,而赵石则更显沉稳,目光紧紧跟着林栖的脚步,注意着脚下的每一处起伏。
“走了。”林栖回头,声音低沉,几乎融入了风中。
沈云疏、周砚和王氏等人站在栅门内,无声地挥了挥手。直到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消失在茂密的林叶之后,众人才缓缓收回目光。一种混合着期盼与担忧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留守者们的心头。
“好了,”周砚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稳,“他们走了,我们手里的活计更不能停。石头,阿昌,带人把东面林子边缘的陷阱再检查加固一遍,尤其是昨天发现脚印的那片区域,多下几个套索。”
“是,周大哥!”两个少年应声而去,脸上带着被委以重任的严肃。
沈云疏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将离愁压下,转向沈槐:“爹,趁着日头好,我们再去试试烧制一批陶器,这次看能不能把窑温再提一点,烧出颜色更匀称的。”
“成,我这就去备土。”沈槐点头,转身走向工坊区。
营地并没有因为三个人的离开而停滞,反而像一部精密的机器,更加专注地运转起来。每个人都清楚,只有把家守护好,建设得更好,外出的人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带回希望。
山路比想象中更难行。
林栖选择的路线的确隐蔽,很多时候几乎看不出路径,需要拨开纠缠的藤蔓,踩过湿滑的苔石,或者沿着陡峭的岩壁小心攀援。沈云墨一开始的兴奋很快被疲惫取代,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呼吸也变得粗重。赵石情况稍好,他体力充沛,又常在山间活动,但背负着最重的行囊,额角也见了汗。
只有林栖,始终保持着稳定的节奏,他的脚步轻盈而准确,仿佛对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他时不时会停下来,等一等后面两人,或者指给他们看一些不易察觉的标记——一块形状特殊的石头,一棵被剥去小块树皮的松树,一根系在矮枝上的特殊草结。
“看那里,”林栖在一处视野稍开阔的山脊停下,指着下方一条几乎干涸、布满乱石的河床,“那就是地图上标的‘哑河’,顺着它往下游走,再拐过前面那个山弯,就能看到望南堡外围的炊烟了。”
沈云墨和赵石顺着望去,只见群山叠嶂,远方依稀能看到一片较为平坦的地域,但距离尚远,细节模糊。然而,仅仅是看到目标的方向,就足以让疲惫的两人精神一振。
“休息一刻钟。”林栖下令,自己则选了个高处的位置,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四周的山林和下方的河谷,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动静。
沈云墨和赵石赶紧放下行囊,拿出水囊喝水。沈云墨揉着发酸的小腿,小声对赵石说:“林大哥真厉害,走这么难的路,气都不带喘的。”
赵石点点头,瓮声瓮气地说:“嗯,咱们得多学。”
休息过后,林栖开始实地教学。他在一处看似平常的灌木丛旁停下,演示如何利用周围的树枝和随身携带的细麻绳,设置一个极其隐蔽的绊索,绳子的另一端连着几块悬空放置的松动的石块。“回来的时候,检查这里。如果石头掉了,或者绳子断了,说明有人来过。”
他又在一处靠近水源的泥地上,教他们如何分辨野兽和人类的脚印,如何通过脚印的深浅、方向、新旧来判断对方的数量、状态和经过的时间。
沈云墨学得津津有味,赵石则默默地将这些技巧记在心里。这些知识,比任何金银都更宝贵。
越靠近望南堡方向,人类活动的痕迹渐渐多了起来。被砍伐的树桩,偶尔出现的、早已熄灭的篝火堆,甚至在一片林间空地上,他们还发现了几具无人掩埋的、已经被野兽啃食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散发着隐隐的恶臭。
三人的心情都沉重下来。沈云墨扭开了头,脸色有些发白。赵石握紧了背囊的带子,嘴唇抿得紧紧的。林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低声道:“绕过去。记住这景象,这就是外面的世道。”
他们更加小心,尽量选择更隐蔽的路线,避开任何可能遇到人的地方。
日落时分,按照计划,他们抵达了林栖之前提到的那个干涸河床旁的芦苇荡。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密不透风,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林栖仔细检查了周围,确认没有危险后,才带着两人钻进芦苇深处,找到一小块相对干燥平整的地方作为宿营地。
不能生火,怕炊烟和火光引来不必要的注意。三人就着冷水吃了些硬邦邦的肉脯和炒面,便轮流值守休息。
夜晚的荒野并不宁静,远处隐约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近处虫鸣窸窣,风吹过高高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低语。沈云墨靠着行囊,起初有些害怕,但看到身旁林栖沉稳的身影和赵石很快就响起的轻微鼾声,也慢慢放松下来,最终被疲惫征服,沉沉睡去。
轮到赵石值守时,他抱着林栖交给他的那柄短刃,坐在阴影里,耳朵捕捉着四周一切不寻常的声音。他想起逃荒路上的种种,想起死去的亲人,又想起现在营地里的温暖和安稳。他握紧了短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保护好云墨和林大哥,一定要平安回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三人再次出发。随着距离望南堡越来越近,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是一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流民,拖家带口,步履蹒跚,眼神麻木。也有一些看起来稍好一些的,像是本地农户,推着独轮车,或挑着担子。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行色匆匆、带着兵刃的汉子,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林栖示意沈云墨和赵石将行囊背得更低些,用破旧的麻布盖住,混在流民队伍的外围,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目。
望南堡的轮廓渐渐清晰。那并非想象中的繁华城镇,更像是一个依托着旧有堡寨扩建而成的大型聚居地。高大的土坯围墙有些地方已经坍塌,用木栅勉强修补着。墙外人头攒动,挤满了无法入内的流民,搭建着各式各样破烂不堪的窝棚,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形容的浑浊气味。
围墙的大门开着,有穿着杂乱号衣、手持长矛的兵丁把守,对想要进去的人推推搡搡,偶尔大声呵斥,甚至挥动鞭子。进入似乎需要缴纳一定的“入城钱”,或者有熟人作保。
“我们不进去。”林栖低声道,目光扫过堡寨外墙下那片自发形成的、更加混乱无序的集市,“去那边。”
外墙下的集市热闹而肮脏。叫卖声、争吵声、哭喊声、牲畜的叫声混杂在一起。有人在地上铺块破布就摆卖着几根干瘪的野菜或几个粗糙的木碗;有人牵着瘦骨嶙峋的鸡鸭等待买主;也有人只是茫然地坐着,眼神空洞。空气中飘荡着食物腐败和人类排泄物的混合臭味。
林栖带着两人在集市边缘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示意赵石将一块带来的旧皮子铺在地上,然后将带来的货物小心地取出几样——一小罐花香盐,一张品相不错的獐子皮,还有那个刻了缠枝纹的细颈陶瓶。东西不多,但在这片充斥着破烂和绝望的集市里,显得格外扎眼。
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一个干瘦的老者盯着那罐盐,喉头滚动了一下;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怯生生地问皮子怎么换;还有几个眼神闪烁的汉子,在不远处交头接耳,目光不时瞟向他们的行囊。
真正的考验,开始了。沈云墨深吸一口气,按照之前演练过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张,开始应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