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带回的陈氏商队回信,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持续扩散,将营地原有的节奏彻底打乱,转向一个更高强度、更精细化的运转模式。最初的振奋过后,沈云疏第一个冷静下来。她深知,与这种规模的大商队初次接触,细节决定成败,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让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她没有立刻投入具体事务,而是将自己关在小屋里半个时辰,在阿禾新造的土纸上,用炭笔勾勒、列表,将未来三天的任务拆解、细化。当她再次走出小屋时,手中已拿着一份清晰的行动计划,眼神锐利而专注。
“周砚,林栖,爹,我们得抓紧时间。”沈云疏将三人召集到工坊旁,这里既是技术核心区,也便于随时调整生产。“未来三天,我们分三条线并行。我负责总体统筹和关键技术指导,尤其是样品的设计与最终审定。周砚,你主导工坊,确保样品的技术指标达到甚至超越我们目前的极限。林栖,你负责安全方案,包括会面现场的警戒、营地留守防御以及应急联络,人手有限,必须精打细算。爹,您负责所有非技术类物资的准备、包装和后勤保障,务必做到尽善尽美。”
她的分工明确,责任到人,瞬间将略显纷乱的局面梳理清晰。
周砚首先提出最棘手的问题:“云疏,样品要达到什么程度?星铁这边,温度还是不够稳定,完全熔融太难了。”
沈云疏走到炉膛边,仔细观察着火焰和烟气的颜色,又用手在出风口感受了一下气流。“石炭燃烧的关键在于空气混合比和燃料颗粒均匀度。”她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鼓风箱的进风口可以加一个可调节的活页,像这样,通过控制开合角度来精细调节风量。另外,石炭必须破碎后过筛,只取指甲盖大小、相对均匀的颗粒,太大的燃烧不充分冒黑烟,太小的容易被气流直接吹走。这样可以显着提升炉温稳定性,减少烟气。”
周砚盯着地上的图,眼睛越来越亮:“活页……筛子……对啊!这么简单的法子我怎么没想到!赵石!李老四!快,找块薄铁皮来,再编几个细孔的竹筛!马上弄!” 他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立刻行动起来。
沈云疏接着对周砚说:“样品方面,我的设想是形成一个技术梯度。第一层,是我们的基础工艺水平,用普通铁料,打造一把‘百炼’柴刀,不开刃,重点展示锻打纹理的均匀致密和材质的纯净。第二层,是性能提升,用我们初步掌握的星铁融合技术,打造三支破甲箭镞,要求能轻易穿透双层皮甲;再打造两把短匕,兼顾极致的硬度与一定的韧性,目标是削断普通铁器而自身无损。第三层,是潜力展示,我会绘制几张简图,包括改进后的双风箱结构、利用水力驱动的设想,以及……一种基于硝土提纯物的特殊应用可能性草图,只勾勒概念,不透露具体配比。这三层,要让他们看到我们从扎实基础到前沿探索的完整技术链。”
周砚听得心潮澎湃,沈云疏的布局远比他想的要深远。“百炼柴刀……技术梯度……还有那些图……好!太好了!这样他们就知道,我们不是只有运气好捡到点星铁的暴发户,而是真有底蕴和想法的!”
沈云疏点点头,转向林栖,神色严肃:“林栖,安全问题最为关键。我们五人前往石滩,营地力量空前空虚。你的防御方案必须考虑到最坏情况。”
林栖早已勘察过多次,闻言直接说道:“留守人员,石头、阿昌,加上春婶、王氏、赵叶、阿禾、大丫,以及李老四。能战者主要就是石头和阿昌,其余人负责警戒、传递消息和操作预设机关。营地防御依靠加固的栅栏、陷阱和迷障弹。我已在营地与石滩之间的两处制高点设置了隐蔽观察哨,由留守人员轮流值守,用铜镜反光传递简单信号。若遇袭击,石头和阿昌依托工事阻滞,其他人立刻携带重要物资和孩子,按预定路线撤入后山那个我们之前发现的备用小洞穴。我们会从石滩快速回援。”
这个方案充分考虑到了人手不足的现实,将非战斗人员也纳入了防御体系,并明确了逃生路线。沈云疏仔细推敲后,补充道:“可以。另外,在营地外围靠近河岸的地方,多设置几处虚张声势的假人,穿上旧衣服,间隔点燃几处小的、能冒浓烟的湿柴堆,制造人多、戒备森严的假象,迷惑对岸可能的窥探。”
“可以。”林栖记下。
最后,沈云疏对沈槐说:“爹,普通样品是我们的门面。花香盐,选色泽最雪白、香气最醇正、毫无结块的顶级品,用我们烧制的那批最匀称的小陶罐分装,罐口用软木塞紧,蜡封。陶器选三件:一件阔口罐,要求器形饱满,釉色莹润;一件细颈瓶,要求线条流畅,刻画的缠枝莲纹清晰灵动;还有一件,选那个尝试了多次才成功的、带双系的小口水注,虽然小,但工艺最复杂,能体现我们的匠心。包装用软草和干净旧布,外面再用柔韧的树皮制作提篮,务必牢固且美观。”
沈槐听得认真,连连点头:“放心,云疏,爹晓得!保证弄得跟贡品似的,不丢咱的脸!”
大的框架定下,更深入的策略推演在当晚进行。沈云疏再次召集核心成员,这次还加上了即将同行的赵石和沈云墨,让他们提前了解情况。
沈云疏在木板上写下了核心原则:“底线:营地位置、星铁矿源、火药秘密,绝不可泄露。目标:建立稳定贸易渠道,获取关键物资与信息,展示潜力寻求长期合作。策略:以我为主,虚实结合,掌控节奏。”
“陈氏商队见多识广,我们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沈云疏分析道,“花香盐和精品陶器,是我们明面上的主打,可以大方展示,试探市场价格和对方诚信。百炼柴刀,主动展示,彰显我们的工艺基础。星铁箭镞和短匕,是我们的实力象征,只做有限演示,除非对方开出难以拒绝的条件,否则暂不交易,强调其‘试制’、‘稀少’的特性。至于那些概念草图,”她看向周砚和林栖,“是我准备的‘钩子’,用来判断对方的眼光和深度。如果他们对这些感兴趣,甚至能提出有见地的问题,说明这个合作伙伴值得长期投资。”
周砚赞叹道:“层层递进,有实有虚,云疏,你这套组合拳打出去,不怕他们不动心!”
“我们需要换回的物资,我列了清单。”沈云疏拿出另一张纸,“优先保障生存与发展:上等厚棉布三匹,各种颜色丝线;治疗外伤、风寒、痢疾的成药,以及三七、艾草、黄连等常用药材的种子或幼苗;不同规格的锉刀、细凿、钻头、钢锯条等精钢工具;耐旱耐瘠的麦、豆种子;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书籍。农书、工书、医书、地理志、矿冶笔记,甚至前朝杂记野史,只要是书,我们都需要。知识是唯一的、别人夺不走的财富。”
这次,连林栖都微微颔首,显然认同这个观点。
“谈判时,我和周砚主谈,林栖负责警戒和局势判断,若你示意危险,我们立刻终止。赵石,你负责展示星铁兵器的性能,要做到沉稳、精准。云墨,你机灵,负责观察对方随从的反应,传递物品,同时记住对方谈话的细节。”沈云疏将每个人的角色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接下来的两天,营地如同一个高效运转的工厂。工坊里,周砚带着赵石、李老四,按照沈云疏的指导,改造鼓风箱,筛选石炭,炉温果然变得稳定而炽白,烟气锐减。他亲自挥锤,精心锻打每一件样品。百炼柴刀上,层层叠叠的锻打花纹如同水波流转;星铁箭镞幽光闪烁,透着刺骨寒意;那两把星铁短匕,更是倾注心血,刃口在灯光下呈现出一道细微的、近乎透明的白线,锋利无匹。
沈云疏则穿梭在工坊和仓库之间,不时提出改进意见。她指导阿禾和大丫,用采集来的特定植物染料,将包装用的旧布染成沉稳的靛蓝色,显得整洁而有质感。她甚至抽空改进了树皮提篮的编织手法,使其更牢固,提手更舒适。
林栖则带着石头和阿昌,反复演练预警信号和应急撤离。他在营地外围布置了更多的绊索和响铃,并教会了春婶、王氏如何操作那几架放置在关键位置的手弩,虽不求杀敌,但能起到惊吓和阻滞作用。
出发的前夜,所有准备悉数就绪。样品分门别类,包装精美;人员各就各位,职责清晰;策略反复推演,烂熟于心。
篝火旁,沈云疏看着周围这些与她共同奋斗、无比信赖的伙伴,声音平静却充满力量:“明天,我们带走的不仅是货物,更是我们这大半年来,所有的汗水、智慧和勇气。我们凭借这些,在绝境中开辟了家园。明天,我们同样要凭借这些,去为自己,为这个家,搏一个更宽广的未来。记住我们的底线,展现我们的价值。我们,无所畏惧。”
周砚重重哼了一声,摩挲着身边用布包裹的星铁短匕,眼神灼热。林栖静立一旁,如同融入夜色的山岩,唯有眼神锐利如刀。沈槐、赵石、沈云墨等人,亦是神情肃穆,目光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