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茫然,到一种被当众打了脸的羞恼,最后定格为强撑的虚张声势。他猛地收回僵在半空的手,仿佛那碗面会烫伤他一样,色厉内荏地干笑了两声。
“呵……呵呵……搞得跟真的一样!谁知道是不是加了什么违禁的香料!”他对着手机镜头,声音却没了之前的洪亮,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家人们都看到了吧?这年头,炒作无底线!咱们走,不给他这热度!”
他身后的几个同事也讪讪地附和着,眼神却还忍不住往那碗面上瞟。一行人没再多看陈洋一眼,几乎是落荒而逃般挤出了人群。
没有预想中的“嘘声”,围观的人群见没有更激烈的冲突,也很快失去了兴趣,低声议论着散去。夜市很快恢复了它固有的嘈杂,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只是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涟漪散尽,便了无痕迹。
只有陈洋,和他那碗逐渐失去腾腾热气的面,还停留在原地。
他默默地走过去,端起那碗为王强做的面。面条因为放置而微微发胀,汤汁也不再滚烫,但那股奇异的香气依然顽固地萦绕在碗周。他没有倒掉,而是小心地用保鲜膜封好,放在了干净的备餐区。食物无罪,浪费可耻,这是“基础厨艺精通”刻入他骨子里的信条。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淌。
夜市迎来了最后一波人流高峰,然后又如同退潮般迅速稀疏下去。不少摊位已经开始收拾家伙,准备打烊。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喧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只剩下满地狼藉和疲惫的寂静。
旁边的烤生蚝摊主,一边用油腻的抹布用力擦着台面,一边瞥了一眼如同石像般守在灶台后的陈洋,摇了摇头,终究没再说什么嘲讽的话,只是推着他的烤炉,吱呀呀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陈洋一个人,和他脑海中那鲜红刺目的倒计时——【剩余时间:65:08:17】。
十个小时了。一碗。
冰冷的数字像一条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焦虑如同无数细密的针,扎在他的皮肤上,让他坐立难安。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在摊位后狭小的空间里踱步。
“真心……到底什么是系统要求的‘真心’?”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我做的面,技术绝对没问题,味道也远超普通面食,为什么就是不行?”
难道仅仅是有诚意还不够?还是说,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依然被对失败的恐惧和对任务的焦虑所占据,那份急于求成的“功利心”,污染了本该纯粹的“真心”?
一股深沉的自我怀疑,混合着夜色的寒意,将他紧紧包裹。他靠在冰凉的三轮车把手上,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破釜沉舟的豪情在现实的冰冷墙壁上,撞得粉碎。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股绝望吞噬的时候,一阵细微的、带着犹豫的脚步声,从街道的阴影处传来。
陈洋抬起头。
那是一个女孩。看起来二十出头,或许比他还小些。身上穿着一套明显不合身的黑色职业套装,上衣的肩线松垮地垂到手肘,西裤的裤脚在鞋面上堆叠了好几层。她手里拎着一个沉重的、看起来和她体型不相称的电脑包,背微微佝偂着,像是被无形的重量压弯了脊柱。
她走得很慢,脚步有些虚浮。夜市残余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脸——脸色苍白,嘴唇干燥起皮,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丝残留的红肿。那不是熬夜的红血丝,而是刚刚狠狠哭过留下的痕迹。她的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只是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已经打烊或正在收摊的摊位,像一具迷失在夜晚的游魂。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这个夜市里唯一还亮着灯、冒着些许热气的“逍遥面摊”上。
她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看着那块手写的招牌,看着“88元”的标价,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挣扎。她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自己那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帆布钱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个价格,对她而言,显然是一笔需要慎重考虑的开销。
陈洋没有像之前对待其他顾客那样立刻出声招呼,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从她身上,看到了几个小时前,那个站在办公室格子间里,准备辞职的自己的影子——同样的疲惫,同样的迷茫,同样被某种东西伤透了心。
女孩在原地踌躇了足足有一分钟。夜风吹过,她单薄的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最终,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抗着理智的劝阻,慢慢地、几乎是挪动般地,走到了摊位前唯一的那张折叠小马凳旁,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声音细若蚊蚋:
“老板……还,还营业吗?”
“营业。”陈洋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黯然销魂面,八十八一碗。”
听到价格,女孩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她再次看了一眼那价格牌,然后低下头,盯着自己磨得有些发白的鞋尖,双手紧紧绞在一起。陈洋能看到她纤细的肩膀在微微抖动,像是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内心斗争。
88元,或许是她几天的午餐费,或许是她心心念念想买的一本书,或许是她准备存入“逃离基金”的一笔重要款项。
但最终,她猛地抬起头,眼圈比刚才更红了些,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豁出去的决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好……我要一碗。”
或许,是因为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到达了极限;或许,是因为今天受到的委屈实在太重;或许,仅仅是这寒冷的深夜,她太需要一点真实的、滚烫的、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东西,来填满那颗冰冷空洞的心。
“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