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了。
鉴真纪念堂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架巨大的“经济模型推演器”。
看着那根代表着“平衡”的指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从右侧的“盈利”向着左侧的“亏损”缓慢而坚定地移动着。
最终。
“嘎吱”一声轻响。
指针越过了中间的零点。稳稳地停在了左侧一个微小的刻度上。
亏损。
虽然只有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
但它却像一记无情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第五琦那张因为震惊而扭曲的脸上。
也彻底颠覆了在场所有人刚刚建立起来的认知。
“不……不可能……”第五琦的声音在发抖。他指着顾长生手中的那枚砝码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作弊!你一定是在这东西上面动了手脚!”
“这枚小小的砝码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抵消掉我数万贯的利润!”
“大人稍安勿躁。”顾长生的声音依旧平静。
“这枚砝码本身确实无足轻重。但它所代表的‘变量’却足以让您引以为傲的整个经济帝国……轰然倒塌。”
他拿起那枚刻着“亏空”二字的砝码。将其举到了第五琦的面前。
“大人您刚才计算利润的时候。只算了‘开源’。却忘了算‘节流’。”
“您忘了算。您为了打压私盐、抢占市场。而在暗地里付出的那些……‘额外成本’。”
顾长生转向堂下那些早已面无人色的盐商们。
“诸位。请问你们在拿到盐铁司的‘盐引’之前。是不是都收到过一份来自第五大人的‘厚礼’?”
堂下鸦雀无声。
“是不是有人给了你们一大笔钱。让你们去打压那些不听话的、坚持贩卖私盐的同行?”
“是不是有人向你们承诺。只要你们肯归顺盐铁司。你们之前因为囤积私盐而造成的亏损都可以由官府来‘弥补’?”
“这些钱从哪里来?”
顾长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贯耳。
“自然是从你们即将从‘官盐’贸易中获得的利润里提前‘预支’!”
“而这笔巨大的、见不得光的‘亏空’。就成了压垮您这座看似完美的利润大厦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五琦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
他知道自己完了。
顾长生不仅拿到了他最核心的“成本核算表”。甚至连他用来收买盐商的那些阴暗手段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他感觉自己在顾长生的面前就像一个一丝不挂的透明人。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你……你……”他指着顾长生。你了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人。其实您不必如此惊讶。”顾长生缓缓说道。
“因为真正能击败您的。从来都不是我。”
“而是您自己制定的这套……‘规则’。”
“您为了实现‘富国强兵’的理想。不惜采用最酷烈的手段。试图将所有的经济资源都垄断在自己手中。”
“您以为只要控制了生产和销售。您就是不可战胜的。”
“但您却忽略了经济规律中最基本的一条。”
顾长生的目光扫过堂下所有因为恐惧和贪婪而表情扭曲的盐商。
“‘价格’。”
“您用行政命令强行扭曲了市场的价格规律。试图用‘低价’来消灭所有的竞争者。”
“这种行为在短期内确实可以获得巨大的成功。”
“但从长远来看。它就像一种饮鸩止渴的毒药。最终只会反噬您自己。”
“因为您创造了一个没有‘竞争’的市场。”
“一个没有竞争的市场。必然会滋生出腐败和垄断。最终导致整个系统的僵化和崩溃。”
“您为了弥补‘低价倾销’带来的亏损。就必须从其他地方寻找利润。比如收买盐商、打击异己……”
“而这些行为又会产生新的‘成本’。形成一个新的‘亏空’。”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一个由您亲手打造的、无法挣脱的死亡漩涡。”
顾长生看着第五琦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悯。
“大人。您是一个天才的算学家。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经济学家。”
“您只看到了数字。却忘了数字背后那些活生生的、充满了欲望的……人。”
第五琦瘫坐在了地上。
他那双一向锐利如鹰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空洞和绝望。
他知道顾长生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他引以为傲的“经世之才”。在这场堪称降维打击的“学术辩论”面前被批驳得体无完肤。
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他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事业。
在这一刻。
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
“还不够。”
顾长生看着已经彻底崩溃的第五琦。摇了摇头。
“其实刚才我说的那些。都还不是您这套‘盐法’最致命的漏洞。”
他走到那堆从扬州“济民盐铺”里缴获的“官盐”前。
“大人您最大的问题。是您在您的‘成本’里。漏算了一样最关键的‘原材料’。”
他伸出手。捻起了一撮洁白的盐。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时。
一抹金色的神光从他的眼底一闪而过。
烛龙之眼。
他将那撮盐举到第五琦的面前。
在他的视野里。那撮盐中夹杂的那些代表着“贪狼”妖气的灰黑色光点。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刺眼。
“大人。请您告诉我。”
顾长生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审判官。
“这种。能侵蚀人心智、败坏人血脉的‘妖化结晶’。”
“它的成本……又是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