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市时分,“盛世华筵”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伙计们端着托盘在桌椅间穿梭,脚步飞快;后厨更是锅勺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忙得不可开交。
周娘子正站在柜台后,一边飞快地打着算盘核对菜单,一边扯着嗓子指挥伙计上菜,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像是某个高门府邸家丁模样的人迎到柜台前,递上一张单子和一锭银子,语气急促:
“掌柜的,我家主子点的菜,赶紧做了装好,送到将军府,劳烦快些。”
周娘子接过单子一看,点的是几道工序复杂的招牌菜,心里顿时叫苦不迭。
这午市最忙的时候,后厨都快冒烟了,哪还能分出人手专门赶工做外卖?但看这家丁的穿着和气派,其主家定然非富即贵,得罪不起。
她只好堆起笑脸应承下来,“好好好,这就让后厨抓紧做。敢问是……哪个将军府?”
她一边问,一边快速在脑子里闪过京中几位将军的府邸位置。
那家丁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着点熟稔的调侃,“周娘子这记性可不行啊。怎么说我也跟着我们家战将军来过贵酒楼好几次了,娘子转头就把我给忘了?”
战将军府?!
在周娘子看来,战将军一直是酒楼的大客户,连东家都对其礼遇有加,她自然更不敢有丝毫怠慢。
她心里快速盘算着,脸上堆满歉意的笑容,“哎哟,瞧我这记性,原来是战将军府上的大哥。对不住对不住,一时忙昏头了,您放心,菜马上就好,绝对误不了事。”
她嘴上应承着,心里却更是焦急。见那战府家丁转身欲走,忙追出柜台赔笑道,“这位大哥,实在对不住。您也看到了,这会儿店里实在忙得抽不开身。您看这样行不行?劳烦您稍等片刻,饭菜一做好,我立刻让人装盒,您直接带回府上,岂不两便?”
她想着,这样既能尽快让客人拿到饭菜,又能解决无人送餐的难题。
不料,那战府家丁闻言,眉头一皱,脸上顿时露出几分不悦,派头十足地摆了摆手,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府上还有事,哪能空等着?周娘子,你们‘盛世华筵’如今名声在外,总不能连个送餐的人都支应不开吧?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他话里带刺儿,说完,竟也不等周娘子再解释,转身径直离开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周娘子看着家丁消失的背影,真是欲哭无泪。
菜正做着,钱也收了,客人却走了,还留下这么一句埋怨话。估摸着再有一两刻钟,便能打包好。
食盒若不及时送去,饭菜凉了口感变差倒是其次,若是战将军怪罪下来,酒楼可担待不起。
周娘子急得团团转,目光再次焦急地扫过喧闹的大堂。
她瞅准一个刚上完菜、正擦着汗往回跑的伙计,连忙喊道,“元宝,你快来……”
话音未落,那元宝一边脚下不停往厨房冲,一边头也不回地高声回道,“周娘子,对不住。后厨三号灶还等着我端鱼呢,慢了大师傅要骂娘了。”
说着,人已经一溜烟钻进了后厨门帘。
周娘子又赶紧转向另一个正端着满满一托盘空碗碟往洗碗池走的杂役,“来福,你……”
来福脚步踉跄,托盘里的碗碟哐当作响,他哭丧着脸打断周娘子,“娘子饶了我吧,您看这堆山似的碗,再不送过去,洗碗的阿婆该跳脚了。”
说完,几乎是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加快速度从周娘子身边“滑”了过去。
她不死心,又看向一个正被一桌客人招手呼唤的跑堂儿,“石头,你稍微停一下……”
石头正点头哈腰地听着客人抱怨上菜慢,听到周娘子叫他,只来得及投来一个爱莫能助的、近乎崩溃的眼神,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客人生气了”,便又赶紧堆起笑脸去安抚客人了。
所有人恨不得脚打后脑勺,连停下来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
周娘子眼睁睁看着几个目标人物都以各种理由“瞬移”消失在自己眼前,只觉得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午市高峰,简直就像一场战争,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阵地上疲于奔命。
“怎么回事?”
一个略带疲惫但依旧清晰的声音突然响起。
周娘子一抬头,正看见苏满满从二楼楼梯上下来。
东家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但看到焦头烂额的周娘子,还是放缓了声音问道。
周娘子如同见到了救星,连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解释,“东家,方才战府派人来订了餐,催得急,菜是紧赶慢赶马上就好,可那订餐的家丁说府上有事,不肯等,撂下话就走了。眼下店里忙得脚不沾地,实在抽不出人手送去,这可如何是好?这饭菜凉了,怕是……”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战将军府得罪不起。
苏满满一听是战守瑜府上的外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想到刚从二楼雅间用膳的小郡王萧疏锦那里旁敲侧击打探到的消息——关于战守瑜何时弃了东宫侍卫衔转而投军的大概时间。
虽说只是模糊的线索,但已足以印证那天战守瑜对她说的关于温若伽的往事,很可能掺了水分,甚至是在故意误导她。
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闪过:何不借着这次送餐的机会,亲自进将军府探听虚实?或许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想到这儿,她便道,“菜什么时候做好?给我吧。”
周娘子一愣,没反应过来,“东家?您……您是说?”
“我去送。”苏满满语气平静,“正好我也要出去透透气。”
这个理由半真半假,透气是真,但更重要的目的是进入将军府。
“大概还有一刻钟就好,可是这怎么行,您可是东家,哪有东家亲自送外卖的道理?再说,这……这要是让殿下知道了……”周娘子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你不说,我不说,殿下怎么会知道?”苏满满摆了摆手打断她,转身上楼,“做好了放柜台上,我马上下来。”
周娘子还想再劝,苏满满已经快步上了楼。
一刻钟后,饭菜准备妥当,周娘子正愁眉苦脸地看着食盒,却见一个穿着普通伙计粗布衣服、头发用布巾包起、脸上还刻意抹了点锅灰的“少年”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若不是那双眼眸太过清亮熟悉,周娘子差点没认出来。
有了上次围猎扮成小侍卫的经验,苏满满对女扮男装已经轻车熟路,虽然身形依旧纤细,但若刻意含胸低头,步伐再迈得大一些,倒真有几分酒楼小厮的模样。
她走到柜台前,拿起那分量不轻的食盒,掂量了一下,对目瞪口呆的周娘子低声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总不能真让客人吃冷饭吧。”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再给我拿几个能量棒。”
周娘子看着东家这架势,知道劝不住了,只得一边忧心忡忡地从柜台里的箱子拿了几条能量棒,一边压低声音千叮万嘱,“东家,您可千万小心。送到就回来,别多停留,千万别被人认出来。”
苏满满接过能量棒塞进怀里,提着食盒,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朝着战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她心跳如擂鼓,既有冒险的紧张,也有一探究竟的决心,还觉得有那么一点小刺激。
这种女扮男装、深入“虎穴”的感觉,让她暂时忘却了连日来的烦闷和纠结,甚至找回了几分刚穿越来时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
下意识地,她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小腹,仿佛在安抚一个无形的伙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带着点豪气干云的味道低语道:
“宝贝不怕,有妈罩着你。”
这话一说出口,她自己先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真是的,明明还是个豆芽菜一样的存在,她倒先摆出老母亲护崽的架势了。
但奇怪的是,这个小小的、秘密的互动,却真的给她注入了一股莫名的勇气和力量。
她挺了挺腰板,将食盒换了个更稳当的姿势提着,目光警惕又带着好奇地打量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将军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