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满满咬着唇,颤抖着双手拿起那封信。
当目光落在开头的称呼上时,她突然愣住了——那上面工工整整写着的,竟是「太子殿下亲启」。
她压下心中的惊疑,继续往下看。
信中的字迹清秀工整,措辞恭敬而克制,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仰慕之情。
温若伽在信中提及她自幼聆听太子贤名,心向往之,又言及那次她借表哥战守瑜东宫侍卫统领的职务之便,精心设计的“宫中偶遇”,坦言那惊鸿一瞥,更觉殿下风姿卓绝,气度非凡,非寻常男子所能及,自此魂牵梦萦。
苏满满心中剧震,连忙又拿起另外几封信,一封封飞快地翻阅。
越看,她的心越是发冷,指尖都冰凉起来。
这些信的内容层层递进,完整勾勒出一个少女深陷单恋的心路历程。
从最初的仰慕,到后来多次利用战守瑜的关系打探太子行踪、制造“偶遇”,再到在信中小心翼翼地打探太子喜好……
她在其中一封信中更是直白写道:「妾与表哥虽自幼相识,然只有兄妹之谊,绝无男女之情。每每听闻表哥提及殿下之事,妾心实向往之,恨不能以身代之。妾之心之所向,唯殿下尔。」
然而,最让苏满满感到脊背发凉的,是最后一封信中的内容。
温若伽在其中写道:「前两位姐姐福薄,未能陪伴殿下左右,实乃憾事。然妾心志已决,不惧前路艰险。已恳求父亲向圣上陈情,望陛下成全妾一片痴心,纵死无憾……此乃妾毕生所愿,非君不嫁。」
不是太子请旨,而是温若伽明知前两位准太子妃都死于非命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地、几乎是飞蛾扑火般地,恳求其父向圣上主动请旨赐婚。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得苏满满头晕目眩,手脚冰凉。
哪里是什么“被迫”?哪里是什么太子“强求”? 这分明是温若伽自己深陷执念,不顾凶险,主动将自己送上了那条可能通往死亡的道路。
之后的瑞王事件也说明,萧疏临不过是被动卷入了这场悲剧。
她回想起战守瑜那痛苦扭曲的眼神和声声控诉,此刻才真正读懂其中令人心碎的复杂意味——
若他始终被蒙在鼓里,只看到陛下赐婚、表妹即将嫁入东宫的结果,自然会认定是太子主导了这场“政治婚姻”,是萧疏临的“横刀夺爱”拆散了他与青梅竹马的表妹,恨意自然纯粹而直接;
若他早已察觉甚至知晓表妹那飞蛾扑火般的“移情别恋”,那么他恨的,或许更深、更痛、更无力——他恨的是自己明明就在东宫当值,却未能早早察觉表妹的痴念,或察觉后却无力阻止她日益疯长的执念。
他恨的是自己这层身份和与表妹的亲近关系,反而成了温若伽接近太子、打探消息的便利跳板,自己竟在无意中助推了这场悲剧。
他更恨的是,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视之人,沿着她自己选择的、通往毁灭的道路决绝而去,而他,连拉她一把的机会都没有……
这份恨意,掺杂着爱而不得的痛楚、无力回天的自责、被利用的屈辱,以及对命运弄人的愤懑,最终全都扭曲地、一股脑地倾泻在了萧疏临身上。
想通了这一层,苏满满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战守瑜的恨,或许情有可原,甚至带着悲壮的色彩,但这并不能改变他刻意误导、利用她的信任来报复萧疏临的事实。
而她,竟真的差点成了他手中那把伤人的刀。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萧疏临,声音哽咽,“所以他……他是故意那样对我说的……他利用了我……我竟然……竟然信了……”
萧疏临俯身,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痕,目光温和,并没有丝毫责怪之意。
“你信了么?”他轻声反问,语气里带着一种洞悉的包容,“顶多……算是半信半疑,在心里种了根刺吧?”
这话说得极准,像是一束光,瞬间照亮了苏满满这些日子以来所有别扭、试探和不安的根源。
那根刺,扎在心口,不致命,却时时提醒着她那份不确定。
她怔怔地看着萧疏临,看着他眼中清晰的自己,那目光仿佛在说:你的摇摆,你的不安,孤都知道,也都理解。
这份理解和包容,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她无地自容,却也让她紧绷的心弦彻底松弛下来。
泪水再次涌上,但这次不再是委屈和愤怒,而是释然与感动。
他看穿了她,却没有半点怪罪。
苏满满心里那点残存的别扭和最后一丝防线,在这温柔的目光中彻底瓦解。
萧疏临这才在她旁边的椅子就座,继续温声道,“此事怪孤,没有尽早向你解释清楚。孤只是……念她当年那份不顾一切的决绝。人都不在了,何苦还要让她再承受非议与骂名呢。”
“战将军知情也好,不知情也罢,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他失去了自幼相伴的表妹,心中悲恸,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而孤……恰好成了那个靶子。”
苏满满急急道,“可他显然并不知道这一切完全是他表妹一厢情愿,甚至可说是……咎由自取。”
她为萧疏临感到不平。
萧疏临却微微摇头,语气淡然,“结果是一样的。他永远失去了他最爱的表妹,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至于他如何想孤,外人如何评说,孤并不在意。”
他倾身向前,望进她的眼睛深处,“孤唯一在意的,是你的误解,你的疏远。看到你因他人的话而心存芥蒂,对孤若即若离,才是孤最不愿见到,也最无法忍受的。”
这番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情话都更撼动人心。
他将自己的委屈和旁人的误解都轻轻放下,唯独将她的感受,她的信任,置于最高处。
苏满满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然后,像是只试探着靠近主人寻求安抚的小猫。
她原本是抱膝蹲在宽大椅子上的,此时脚臀并用,像只笨拙又可爱的毛毛虫,一点一点地,从自己的椅子上,慢吞吞地蹭到了萧疏临的腿边。
她先是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绣着暗纹的袖口,仰起小脸,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
见他没有拒绝,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反而漾开更为纵容和温和的笑意,胆子便大了起来。
下一个动作快得让萧疏临都没反应过来——她猛地一个灵巧转身,几乎是把自己整个“摔”进了他的怀里。
手臂迅速环住他的脖颈,把还有些湿漉漉、微凉的脸颊深深埋进他温热的肩窝,像只终于找到归宿的小兽,满足地、轻轻地蹭了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
萧疏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撞得微微后仰,随即稳稳接住投怀送抱的小人儿,手臂自然地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将人更紧地拥在胸前。
“这会儿倒知道投怀送抱了?”他低头,下巴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语气里的宠溺几乎要满溢出来。
苏满满在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理不直气也壮地闷声反驳,“就抱就抱,你是我的夫君,不让我抱让谁抱?!”
这霸道又撒娇的宣言,彻底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
萧疏临收紧了手臂,只觉得心中被一种名为“满足”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罢了,无论她是因为愧疚,还是单纯想撒娇,只要她肯回到他的怀抱,怎样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