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江南商业盛会开幕仅剩三日,苏州城的空气里仿佛都浸着蜜般的期待。主街两侧的红灯笼已挂上了大半,工匠们正给展位的木架刷最后一遍清漆,清漆的淡香混着街角糖画摊的甜气,在湿润的空气里漫开。林羽踏着晨光走进会场,看着几个孩童围着刚立起的“民生坊”木牌叽叽喳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再过三日,这里将成为江南最热闹的地方。
“大人!”负责联络商户的王伙计跑得满脸通红,官帽歪在一边,手里攥着几张被汗水浸得发皱的纸条,“江北的‘恒昌号’、岭南的‘香料阁’,还有……还有五个展位的商户,说不来了!”
林羽接过纸条,纸面粗糙的触感硌着指尖。每张纸条上的字迹都不同,理由却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货遭水劫,损失殆尽”“掌柜染疫,卧病不起”“路途遇匪,车马尽失”。他捏着纸条的指节泛白,这些商户都是月初就交了双倍定金的老字号,恒昌号的少东家上周还特意派人送来两匹江北特产的云锦,说要在盛会上压箱底,怎么会突然变卦?
“去查。”林羽的声音比晨间的露水还凉,“查恒昌号的货船是不是真的在淮河翻了,查香料阁的掌柜究竟得了什么病,再查他们这几日见过哪些人——哪怕是送水的杂役,都别放过。”
王伙计刚领命跑开,负责场地修缮的李工头就跟头趔趄地撞了进来,棉袍上沾着泥和草屑:“大人!西边的展棚塌了!昨晚后半夜起了阵怪风,带着雨点子,那几排新搭的绸布棚……全塌了!”
林羽跟着李工头往西边赶,远远就听见绸缎商张老板的哭喊声。只见原本整齐的展棚歪倒了七八排,断裂的竹架像折了翅膀的鸟,死死压在堆得老高的绸缎上。张老板正趴在一堆被压皱的蜀锦旁,心疼得直拍大腿:“这可是我特意从成都府调的货!一匹就值三两银子啊!”
几个工匠正小心翼翼地挪开竹架,林羽蹲下身,捡起一根断裂的竹骨。竹骨截面泛着青白色,用指甲一划就能留下浅痕——这是刚砍下来的新竹,根本没经过晾晒,难怪经不住风雨。他记得这批竹架明明指定要用三年以上的老竹,李工头当时还拍着胸脯说“绝对靠谱”。
“李工头,”林羽把竹骨扔在他面前,竹骨落地时发出脆响,“这就是你说的老竹?”
李工头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神躲躲闪闪:“是……是采买的王二说老竹不够了,先用新竹凑数,等盛会过了再换……”
“凑数?”林羽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旁边的麻雀扑棱棱飞起,“这些展棚要堆多少货物?要站多少人?你用新竹搭棚,是想让它们在盛会当天塌下来砸伤人吗?”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火气,“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让人立刻去城外的竹林砍老竹,越多越好;再从附近村镇雇二十个壮丁,两班倒抢修,必须在明日晌午前把塌了的展棚全修好,一根新竹都不许再用!”
李工头连滚带爬地去了,张老板却拉住林羽的袖子,声音发颤:“林大人,这展棚塌了是小事,我刚收到消息,常州的‘锦绣庄’也说不来了,他们跟我做了十年的生意,今早突然派人来说……说怕得罪人,不敢来了。”
“得罪人?”林羽皱起眉,“他得罪谁了?”
“没说,就说……就说有人传话,敢来苏州参会的,往后就别想在江南地界立足。”张老板的嘴唇哆嗦着,“大人,这盛会……是不是办不成了?”
林羽拍了拍他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去:“张老板放心,有我在,这盛会就一定能成。你的损失,官府先垫着,等查出是谁在背后捣鬼,让他们十倍赔偿。”他转头对亲随说,“去把长风镖局的赵总镖头请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赵虎来得很快,一身短打,腰间的佩刀还在晃悠,显然是刚从训练场过来。听完林羽的话,他一拳砸在旁边的石碾上,石碾发出闷响:“他娘的!敢在苏州地界撒野!林大人,你说吧,要多少人手?我长风镖局三百镖师,随时待命!”
“我要你派人盯着所有参会商户的住处,尤其是那些远道而来的。”林羽压低声音,“再派些精明的弟兄,去查查那些突然退展的商户,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遇到了麻烦,还是……被人胁迫了。”
赵虎点头应下,刚要走,又被林羽叫住:“告诉弟兄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别真让人伤了商户——咱们要抓的是幕后黑手,不是来闹事的小喽啰。”
送走赵虎,林羽刚回到临时搭建的公棚,就见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缩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个布包。见林羽进来,汉子“扑通”一声跪下,布包掉在地上,滚出几个缺角的瓷碗。
“大人!求您救救俺们村的窑匠吧!”汉子的声音带着哭腔,“俺们是宜兴来的,带了三十件新烧的紫砂茶具,今早刚到苏州,就被几个蒙面人拦住了,说要是敢去参会,就砸了俺们的窑!那些茶具……是俺们全村人凑钱烧的啊!”
林羽扶起汉子,见他胳膊上有几道青紫的伤痕,显然是被打过。他捡起地上的瓷碗,碗底还留着细密的冰裂纹,看得出是用心烧制的:“你们的展位在哪?我让人护送你们过去,再派两个镖师守着,保证没人敢动你们一根手指头。”
汉子愣了愣,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大人……您真的肯护着俺们?”
“不仅护着你们,还要让你们的紫砂茶具在盛会上卖个好价钱。”林羽笑了笑,“盛会本就是给你们这样的手艺人办的,要是连你们都护不住,我这筹办官也不用当了。”
安置好宜兴的窑匠,林羽刚端起茶杯,王伙计就喘着气跑回来,手里拿着几张纸:“大人!查到了!恒昌号的货船根本没翻,他们的少东家昨晚还在扬州酒楼喝酒;香料阁的掌柜也没生病,今早有人看见他去了安远侯府在江南的别院!”
安远侯府?林羽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茶水溅出几滴在袖口上。他就知道,李修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还有,”王伙计压低声音,“我在恒昌号的客栈门口,看见张侍郎的亲随了,鬼鬼祟祟的,像是在盯梢。”
林羽冷笑一声,张启向来是李修的狗腿子,他们凑在一起,准没好事。他起身走到墙边,看着那张标注着展位的大图,手指在几个空缺的展位上点了点:“退展的商户有七个?正好,我记得还有十几家本地的小商户没拿到展位,让他们顶上——就说展位费全免,还管三餐。”
“小商户?”王伙计有些犹豫,“他们的货能行吗?”
“怎么不行?”林羽想起前几日去城郊看到的景象,一个老太太用麦秆编的篮子比绸缎铺的锦盒还精致,“百姓要的是实在东西,不是虚名。去告诉那些小商户,把最好的手艺拿出来,说不定这场盛会之后,他们的名号就能传遍江南。”
王伙计领命而去,苏瑶抱着一摞账簿走进来,鬓角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这是能顶上的小商户名单,有编竹器的、做酱菜的、雕木梳的,我都去看过,手艺都不错。”她把账簿放在桌上,又递过一张纸条,“这是周老先生让人送来的,说评委会的人都到齐了,还说要是有人敢在评比时捣乱,他第一个不答应。”
林羽接过纸条,上面是周老先生苍劲的笔迹:“老夫虽老,尚能为江南商户撑伞。”他心中一暖,将纸条折好放进怀里。
傍晚时分,抢修展棚的工匠来报,说新砍的老竹已经运到,壮丁们正连夜搭建,明日晌午定能完工;赵虎也派人来传信,说那些退展商户的住处附近,确实有侯府的人在盯梢,已经让人悄悄跟着了;小商户们听说能免费参展,都欢天喜地地赶来,带着自家的货物,把空缺的展位填得满满当当。
夜色渐深,林羽站在会场中央,看着远处抢修展棚的火把像流动的星子,听着近处小商户们调试工具的叮当声,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去。他知道,李修的手段越是卑劣,就越说明这场盛会戳中了他们的痛处。
风吹过刚修好的展棚,竹架发出沉稳的“咯吱”声,像是在说“我们撑得住”。林羽笑了笑,转身往公棚走——明日还有得忙,他得养足精神,迎接那些藏在暗处的挑战。毕竟,越是风雨欲来,越要让这场盛会,开得比谁都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