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洞开的那一刻,绝望化为了疯狂的洪流。
残存的青州守军,在陈策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呐喊激励下,如同受伤的困兽,爆发出最后、也是最惨烈的力量,向着数倍于己的敌军发起了决死反冲锋!
这完全出乎了夏侯桀的预料。
他本以为青州军已是瓮中之鳖,只能苟延残喘,何曾想过他们竟敢主动出击,而且还是在这种山穷水尽之时?
短暂的错愕之后,是残酷的绞杀。
冲出城的青州军抱着必死之心,攻势凶猛无比,一时间竟将最前沿的敌军阵脚冲得有些混乱。
刀剑砍卷了刃,就用拳头,用牙齿,用身体去冲撞!
每一个人都杀红了眼,每一个倒下的身影都带着拉几个垫背的决绝。
夏侯桀很快冷静下来,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垂死挣扎!命令两翼骑兵合围,弓弩手覆盖!一个不留!”
冰冷的军令下达,战争的机器再次高效而冷酷地运转起来。
训练有素的官军迅速稳住阵脚,两翼铁骑如同巨大的钳子,开始合拢,将冲出来的青州军反包围起来。
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冲锋。
但它的意义,不在于胜利,而在于尊严,在于用最炽烈的鲜血,向敌人宣告青州的不屈!
陈策也持剑冲杀在第一线。
他的武艺并不高强,但此刻凭借着一股狠劲和亲卫的拼死保护,竟也手刃了两名敌兵。
然而,个人的勇武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一支流矢射中了他的大腿,他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紧接着,一名敌军军官狞笑着挥刀向他砍来!
“军师!”身旁的亲卫嘶吼着用身体替他挡下了这致命一刀,血溅了陈策满脸!
混乱!杀戮!死亡!
陈策眼看着身边的将士一个个倒下,张猛生死未卜,周正清、吴文远被隔断在另一边,生死不知……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他即将被乱兵淹没之际,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突入重围!
刀光闪处,几名逼近的敌军瞬间毙命!
是赵铁鹰!
他浑身浴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一把抓住陈策的胳膊:“军师!大势已去!留得青山在!走!”
“不!我不能……”陈策还想挣扎。
“走!”赵铁鹰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语气斩钉截铁,几乎是用蛮力将他从尸体堆中拖起,同时吹响了一声尖锐的唿哨!
另外几名身手极好的原巡捕衙役闻声聚拢过来,结成一个小型的尖刀阵型,护着陈策,且战且退,拼命向着战阵相对薄弱的西南方向突围。
他们专挑混乱之处走,利用高超的个人武艺和默契配合,竟真的在被合围之前,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突围而出,并不意味着安全。
身后是杀声震天的战场和熊熊燃烧的青州城,前方是无尽的荒野和无处不在的追兵。
赵铁鹰等人不敢停留,架着因失血和疲惫而几乎昏迷的陈策,一头扎进了城外的山林之中。
他们专走偏僻小径,躲避着官军的搜捕队伍。
青州城的方向,喊杀声渐渐平息,最终归于死寂。
那死寂,比之前的喧嚣更令人心碎。
城,终究是破了。
夏侯桀踏着满地的血污和残肢,走进了这座付出巨大代价才攻克的城市。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冰冷的愤怒。
青州的抵抗让他损失惨重,更让他愤怒的是——陈策跑了!
“搜!给我挖地三尺也要把陈策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夏侯桀的咆哮在残破的城墙上回荡。
大量的官军开始进行地毯式的搜捕,严密封锁了所有通往外的道路,悬赏捉拿陈策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
赵铁鹰带着陈策,与几名幸存的弟兄躲藏在一处早已废弃的猎户地窖中。
地窖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
陈策大腿上的箭矢已被取出,伤口用草药简单包扎,但依旧发着高烧,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清醒时,他眼前不断闪现着城破时的惨状,将士们浴血奋战的画面,以及……那个总是低着头的身影。
阿丑……她怎么样了?
李郎中呢?
他们逃出来了吗?还是已经……
每一次想到这些,他的心就如同被刀绞般疼痛。
巨大的负罪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是他,将青州带向了抵抗的道路,也是他,最终没能守住它。
“军师,喝点水。”赵铁鹰将水囊递到他嘴边,声音低沉,“这不是您的错。没有您,青州早就完了。弟兄们……死得值!”
陈策艰难地吞咽着清水,喉咙如同火烧。
他看着赵铁鹰和另外两个身上带伤、却依旧眼神坚定的弟兄,心中百感交集。
是啊,他不能倒下,还有这些人跟着他。
地窖外,不时传来官兵搜山的呼喝声和犬吠声。
每一次声响都让地窖内的气氛紧张到极点。
他们如同惊弓之鸟,在黑暗和恐惧中煎熬。
几天后,外出打探消息的一名弟兄带回来了更详细却也更令人绝望的情报:
青州城已被夏侯桀彻底控制,正在进行残酷的清洗。
周正清大人城破时自刎殉国!
吴文远师爷下落不明,很可能也已遇难。
张猛将军确认被俘,拒不投降,已被押往京城问罪……
一个个噩耗,如同重锤击打在陈策心上。
然而,消息中也夹杂着一丝微弱的曙光:并非所有青州军都被消灭或俘虏。
有不少溃兵散入了民间和山林,仍在零星抵抗。
而且,由于夏侯桀破城后军纪败坏,烧杀抢掠,激起了极大的民愤,暗地里的抵抗情绪正在滋生。
更重要的是,之前陈策派去联络江南、北疆的棋子,似乎开始发挥作用了。
江南士林对夏侯桀屠城的暴行口诛笔伐,舆论汹汹。
北疆狄戎似乎也因为与高拱的交易条件未完全谈拢而放缓了南下的脚步。
陈策躺在冰冷的草堆上,听着这些消息,高烧渐渐退去,眼中的迷茫和痛苦逐渐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东西所取代。
失败,并未让他绝望,反而像一块磨刀石,磨掉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和稚嫩。
他彻底明白了这是一个何等残酷的世界,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我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陈策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夏侯桀的搜捕不会停止,此地不宜久留。”
“军师,您的伤……”赵铁鹰担忧道。
“死不了。”陈策挣扎着坐起身,“我们需要离开青州地界。去江南,或者……往西,去蜀地。”
蜀王虽然态度暧昧,但毕竟是公开反对高拱的势力。
“可是外面的关卡盘查极严……”
“瞒天过海。”陈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们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赵捕头,你熟悉江湖门道,可能弄到路引和身份文牒?”
赵铁鹰沉吟片刻:“可以试试。城南黑市有个老手艺人,专做这个,就是价码高,而且……信不过。”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去找他,但要多加小心。”陈策吩咐道,“另外,想办法联系上那些散落的弟兄,告诉他们,我陈策还没死。让他们保存实力,就地潜伏,等待信号。”
“是!”赵铁鹰领命,安排一番后,和另外两个弟兄悄然消失在夜色中。
地窖里只剩下陈策和另外一名伤员。
黑暗中,陈策靠着土壁,缓缓握紧了拳头。
青州败了,但他陈策没有败。
他将这次失败深深烙进骨子里,如同潜龙蛰伏于深渊,舔舐伤口,积蓄力量。
他知道,高拱和夏侯桀以为已经掐灭了火种。
但他们错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只要他还在,青州的精神就还在。
这场战争,远未结束。
他闭上眼,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军师,而是一个经历了炼狱、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幸存者。
他的谋略,将因此而更加冷酷,更加致命。
潜龙在渊,腾必九天。
只是下一次腾飞,必将伴随更加猛烈的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