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倾覆着重重宫阙。凤仪宫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廊下宫灯被晚风拂过,灯影摇曳,将窗前那抹挺拔的身影勾勒得愈发清晰。
风临月指尖轻抚过一枚玄铁兵符,冰冷的触感自指尖蔓延,这是父亲留给她的念想,亦是她在这吃人深宫中安身立命的底气之一。白日马球场的喧嚣已然散去,但由此引发的波澜,此刻才真正开始荡漾。
“娘娘,六尚二十四司递补的人选名册已核定完毕。”青鸾的声音自后方响起,比之往日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恭敬。经过白日一场风波,她彻底看清了这位新皇后的手段与心性。
风临月并未回头,目光依旧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平静无波:“按既定方略,将我们的人安插进去。尚宫局的掌印,内务府的采办,这几个关键位置,必须万无一失。”
“奴婢明白。”青鸾应声,略作迟疑,还是低声道,“只是我们动作如此迅疾,几乎拔除了贵妃娘娘安插的大半人手,长春宫那边……恐怕不会坐以待毙。”
“本宫就怕她按兵不动。”风临月唇角微扬,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斩断她伸出来的爪子,她若忍了,反倒让本宫失望。让她动,本宫才能看清,这潭水底下,究竟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内侍悠长的通传:“陛下驾到——”
风临月转身,便见萧景玄一身墨色常服,踏着月色步入殿中。他随意挥袖,屏退了左右,连青鸾也无声敛襟退至殿外值守。顷刻间,殿内只余帝后二人,空气仿佛也凝滞了几分。
“皇后今日,雷厉风行。”萧景玄开口,声线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那双深邃的眸子却落在风临月脸上,带着审视,更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
风临月微微福身:“陛下谬赞。臣妾不过是借势而为,整肃宫纪。可惜,未能借此机会揪出真正的幕后主使。”
“林家盘踞朝堂多年,根深蒂固,若如此轻易便能连根拔起,反倒不合常理。”萧景玄踱步至她身侧,与她并肩望向窗外,“你今日所为,已足以震慑各方,也让朕……看到了皇后的能力。”
他话锋微转,语气沉凝了几分:“马球场上那匹惊马,让朕想起一桩陈年旧案。亦是这般,看似意外,实则处处透着人为的精细。”
风临月心念微动,侧首看他:“陛下此言……是有所指?”
萧景玄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皇后可知,朕此前为何对你多有试探?”
“因为臣妾出身风家,更是突然闯入陛下棋局的变数。”风临月答得坦然。
“不错。”萧景玄颔首,目光锐利,“但如今看来,你这变数,或许是搅动这潭死水,破局的关键。皇后,这宫墙之内,乃至前朝之上,远比你所见更为波谲云诡。今日你所斩,不过是明处的荆棘。”
这番话,已带上了几分未曾有过的坦诚。这是在共同经历风波、亲眼见证她的手段后,信任悄然滋长的信号。
风临月迎上他的目光,眸色清亮如星,语气坚定:“既入此局,臣妾便从未想过畏缩不前。陛下欲肃清朝纲,澄清玉宇,臣妾愿为陛下手中之剑,斩奸除佞。”
萧景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他缓缓道:“利剑虽锋,过刚易折。朕需要的,或许并非一把仅供驱使的兵刃,而是一个……能并肩俯瞰这万里江山的同行者。”
风临月心头微震,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只唇角弯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那臣妾,便拭目以待,看陛下如何执子,又如何……与臣妾共弈此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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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月色下,璟王府内的“战场”却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烛火摇曳,映照着晏华裳沉静的侧脸。她正仔细查验着刚刚由秘密渠道送入府的几味药材——千年雪蛤、赤炎朱果……皆是世间难寻的灵物,亦是炼制破解“噬心傀儡”之术所需的“定魂丹”主药。
“小姐,这些东西有价无市,白姑娘那边筹措起来恐怕……”贴身侍女琉璃面露忧色。
晏华裳小心翼翼地将药材收入玉匣,神色未变:“芷妍自有她的门路。这份情,我记下了。”她悄然编织的情报与经济网络,正在关键时刻显现出效用。
她移至窗边,目光仿佛穿透夜色,精准地落向王府西北角那处常年弥漫着阴森之气的佛堂。那里供奉的邪异木偶,如同蛰伏的毒蛇,时刻威胁着沈玦的性命。但她并未选择立刻将其毁去。
“打草惊蛇,徒惹警惕,乃下下之策。”她低声自语,眸中闪过一丝冰凌般的寒光,“既然你以此物为媒介施术,那我便以其为诱饵,布下陷阱……静待其反噬其主!”
她已初步勘破这邪术的关窍。贸然摧毁木偶,虽能暂保沈玦无恙,却也断了追查幕后黑手的线索。不若暗中施法,稳固沈玦神魂,同时在这媒介之上悄然布下禁制。一旦对方再次催动术法,必遭凌厉反噬!
正凝神间,窗外传来几声惟妙惟肖的布谷鸟鸣。晏华裳推开窗棂,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滑入室内,正是云惊鸿。
“华裳,有‘木先生’的消息了。”云惊鸿压低声线,语气带着一丝紧迫,“我们的人查到,他三日前曾在城西鬼市现身,采买了一批炼制蛊毒的材料,随后便隐匿行迹。但可以确定,他尚未离京,似乎在筹划着什么。”
晏华裳眼神骤然一凝。木先生——贵妃林氏倚仗的玄门术士,亦是导致沈玦昏迷的元凶。他滞留京城,并大量采购蛊毒材料,意欲何为?
是了,宫中那位刚在风临月手下吃了大亏,依其睚眦必报的性子,明路不通,必然更加依赖这些阴私诡谲之术。无论目标是宫中的风临月,还是继续针对沈玦,都已是箭在弦上。
“知道了。”晏华裳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惊鸿,加派人手,盯紧鬼市及林家所有暗桩。琉璃,加快‘定魂丹’的炼制,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她必须更快,要在对手下一次雷霆手段降临之前,织就所有的网,握紧反击的底牌。
夜色愈发深沉。
宫墙内外,两位女子立于不同的棋局之中。
一个于明处巩固权柄,直面帝王初步的交付与更汹涌的暗流;
一个在暗处布局落子,应对潜藏在阴影中的邪术杀机。
风暴从未停歇,只是在无边的寂静里,酝酿着下一场更猛烈的撕裂。
萧景玄凝视着风临月沉静而坚定的面容,忽然问道:“皇后以为,他们的下一子,会落在何处?”
风临月抬眼,眸中锐光乍现,宛若即将出鞘的绝世宝剑,锋芒逼人:“臣妾猜想,无论是前朝舆论,还是后宫阴私,很快便见真章。陛下且静观,看臣妾如何……见招拆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