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陆离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丝，紧紧缠绕住青瑶的咽喉，几乎让她窒息。黑暗中，她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以及体内“焚心”之毒因这极致恐惧与压力而被引动、开始隐隐灼烧经脉的噼啪声。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用疼痛强迫近乎涣散的意志重新凝聚。陆离就在窗外，杀意毫不掩饰。她若应对稍有差池，今夜便是她的死期！
“陆大人……”她终于开口，声音刻意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被惊扰的不满与恰到好处的惶恐，“此处是乾清宫地界，耳目众多，大人深夜至此，莫非是想让奴婢立时死在此地，坏了阁主的大事吗？”
她先发制人，将“乾清宫耳目”和“阁主大事”抬出来，试图震慑陆离，为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
窗外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陆离一声极冷的嗤笑：“倒是学会拿鸡毛当令箭了。看来皇帝老儿的几分‘看重’，让你忘了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话刻毒如刀，刮得青瑶耳膜生疼。但她心中反而稍稍一定，陆离虽然愤怒，却并未立刻动手，说明“暗香阁”暂时还不想让她这颗棋子立刻报废，或者说，他们还想从她这里得到关于皇帝的情报。
“奴婢不敢忘！”青瑶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委屈与急迫，“正是时刻谨记身份与任务，奴婢才更要小心行事！陛下……陛下确实召见了奴婢，问及奴婢家中情况、入宫经历，似乎……似乎对奴婢有所怀疑！奴婢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只以早已备好的说辞应对，方才勉强过关……大人此刻若动静过大，引来侍卫，奴婢死不足惜，只怕会牵连组织，暴露行藏啊！”
她半真半假，将皇帝那夜的逼问扭曲成普通的怀疑与盘查，重点强调自己的“忠诚”与处境的“危险”。
“怀疑？”陆离的声音带着审视，“他怀疑你什么？”
“奴婢不知！”青瑶立刻道，声音带着哭腔，“许是奴婢前次在南书房外多嘴，引起了陛下注意……又或是……或是宫中另有他人对奴婢不满，在陛下面前进了谗言……大人，陛下心思深沉，奴婢实在惶恐，不知该如何是好，正想设法联系大人，求阁主示下！”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宫中他人进谗言”，暗示可能存在的其他敌对势力，试图转移陆离的注意力，并将自己摆在了一个寻求组织帮助的、无助的棋子位置上。
窗外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秋风吹过屋檐，带起一阵呜咽。青瑶屏住呼吸，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等待着陆离的判断。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似乎正透过薄薄的窗纸，钉在她的身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就在青瑶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力时，陆离的声音再次响起，杀气稍敛，却依旧冰冷：“阁主有令，皇帝近日似在暗中调查与前朝司天监相关之事。你既在御前行走，需密切留意，若有任何蛛丝马迹，立刻禀报！此外……”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森寒：“记住你的本分！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焚心’之毒的解药，唯有阁主能赐予。若敢背叛，后果你清楚！”
司天监！陆离竟然也提到了司天监！看来，“暗香阁”同样关注着这件事！皇帝在查，“暗香阁”也在关注，那玄衣男子更是与司天监渊源极深……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奴婢明白！奴婢定当谨记大人教诲，绝不敢有二心！”青瑶连忙表忠心，心中却是一片冰凉。陆离的警告，如同紧箍咒，提醒着她，她的小命依旧捏在“暗香阁”手中。
“最好如此。”陆离冷哼一声，“下次联络，若再无有价值的情报……哼！”
一声几不可闻的衣袂破风声过后，窗外重新恢复了寂静，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随之消散。
陆离走了。
青瑶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浑身虚脱，冷汗已将她单薄的寝衣彻底浸透，紧贴在冰冷颤抖的肌肤上。窗外，秋雨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敲打着窗棂，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如同她劫后余生、依旧狂跳不止的心律。
她成功了。暂时骗过了陆离，保住了性命。
但她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陆离不会完全相信她，“暗香阁”的监视只会更加严密。而皇帝那边，她必须尽快拿出一点“成果”，才能维持那脆弱的“合作”关系。
她蜷缩在冰冷的黑暗中，听着窗外的雨声，感受着体内因方才极度紧张而再次活跃起来的“焚心”之毒带来的阵阵灼痛。紫髓和寒石就在不远处，但她此刻连抬手去取的力气都没有。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孤独，如同这冰冷的秋雨，将她彻底淹没。
二
接下来的两日，青瑶是在一种高度紧绷的状态下度过的。她如同走在万丈悬崖边的钢丝上，一边要应对文书房枯燥而精细的工作，一边要时刻提防着可能来自“暗香阁”的监视与皇帝的突然召见，还要在夜深人静时，继续与那本无名旧书和体内剧毒作斗争。
她将那张临摹下来的、关于北疆极北区域可能与“极地冰莲”有关的星象地脉图，反复修改、完善，试图让它看起来更像那么回事。她不敢直接呈给皇帝，那太突兀，也太危险。她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或许是那夜与陆离的对峙耗尽了运气，皇帝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倒是皇后那边，派了墨竹过来一趟，似是“关心”她在乾清宫是否适应，言语间依旧带着那股子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意。
青瑶滴水不漏地应付过去，心中却愈发警惕。皇后对她这个“小棋子”的关注，似乎从未减少。
这日午后，天空依旧阴沉，秋雨时断时续。青瑶正在文书房核对一批新送来的、关于南方漕运河道疏浚的文书（显然，她之前那“分段转运”的“歪理”确实引起了重视，相关讨论和准备工作已然展开），张公公忽然走了进来，神色有些异样。
“青瑶，收拾一下，随咱家去一趟坤宁宫。”张公公的声音依旧尖细，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不同于往常的凝重。
坤宁宫？皇后召见？
青瑶的心猛地一沉。在这个敏感的时刻，皇后突然召见，所为何事？是因为墨竹回去禀报了什么？还是……与她昨夜应付陆离有关？
她不敢多问，只能压下心中的惊疑，恭敬应道：“是。”
跟着张公公再次踏入坤宁宫，青瑶只觉得那熟悉的、混合着檀香与威压的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令人窒息。殿内，皇后依旧端坐于凤榻之上，只是今日未曾礼佛，手中捻着一串碧玉佛珠，神色平静，却自有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墨竹与丹桂垂首侍立两侧，殿内再无他人。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青瑶跪伏行礼，心提到了嗓子眼。
“起来吧。”皇后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
青瑶依言起身，垂首恭立。
“青瑶，你来坤宁宫也有些时日了。”皇后缓缓开口，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帘上，“本宫观你言行，倒也还算沉稳。只是……”
她话锋微微一顿，青瑶的心也随之猛地一悬。
“只是，本宫近日听闻，你在乾清宫当差，似乎……颇得圣心？”皇后的语气依旧平淡，但那“似乎”二字，却带着千钧重压。
来了！果然是为了皇帝对她的“另眼相看”！
青瑶立刻跪倒在地，声音惶恐：“娘娘明鉴！奴婢卑微，岂敢妄称‘圣心’？陛下……陛下只是念奴婢略通文墨，命奴婢整理些文书图籍罢了，皆是琐碎差事，不敢有半分逾越之心！”
“哦？只是整理文书图籍吗？”皇后拨动了一颗佛珠，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那为何陛下会深夜于西暖阁单独召见于你？又为何，会有人看到，你在御苑流杯亭中，与不明身份之人私会？”
流杯亭！皇后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青瑶的血液瞬间冻结！她与玄衣男子的会面，竟然被皇后的人看到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她的心脏！她伏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当场晕厥！
怎么办？该如何解释？
承认？那是死路一条！
否认？皇后既然敢当面质问，必然有所凭据！
电光石火之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猛地以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泣声道：“娘娘恕罪！奴婢……奴婢该死！那夜……那夜奴婢因……因‘焚心’之毒发作，痛苦难当，又不敢惊动旁人，才会……才会私自前往御苑偏僻处，想借冷风缓解一二……绝无与任何人私会！奴婢可以对天发誓！若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将一切都推给“焚心”之毒发作！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勉强能解释她深夜独自出现在偏僻之处的理由！虽然冒险，但总比被坐实“私会外人”的罪名要好！至于皇帝深夜召见，她此刻已无暇顾及，只能先渡过眼前的危机！
她赌皇后并不知道“焚心”之毒的详细情况，更不知道那玄衣男子的存在！她赌皇后只是在试探！
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青瑶压抑的抽泣声和皇后手中佛珠规律的碰撞声。
良久，皇后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焚心’之毒？你身中奇毒？”
“是……是……”青瑶泣不成声，仿佛因为秘密被揭穿而彻底崩溃，“奴婢……奴婢身不由己……求娘娘……求娘娘饶命……”
她表现得如同一个被剧毒折磨、又被逼到绝境的可怜虫，将部分真相撕开，以换取一丝怜悯，或者说，是换取皇后认为她“尚有可控之处”的判断。
皇后看着她伏地颤抖的身影，凤眸之中光芒闪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起来吧。”最终，她淡淡开口，“既然身中剧毒，便好生将养着。在宫中，谨言慎行，安分守己，才是保身之道。有些水，不是你能蹚的；有些人，也不是你能见的。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本宫之耳。若再有下次……”
“奴婢明白！谢娘娘恩典！奴婢定当谨记娘娘教诲，绝不敢再犯！”青瑶连连叩首，心中却无半分轻松。皇后没有深究，不代表她相信了，更可能是一种……暂时的搁置与更严密的监控。
“去吧。”皇后挥了挥手，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质问从未发生。
青瑶如同捡回一条命般，踉跄着退出坤宁宫。秋雨冰冷地打在她的脸上，混合着未干的泪水和冷汗，一片狼藉。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肃穆的殿宇，只觉得那里面隐藏的深沉心机，比“暗香阁”的直白杀意，更加令人胆寒。
三
回到乾清宫住处，青瑶几乎虚脱。接连应对陆离和皇后的双重逼问，让她心力交瘁。体内的“焚心”之毒因为情绪的剧烈起伏而彻底失控，如同野火般在经脉中肆虐开来，带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灼痛，让她蜷缩在床榻上，死死咬住被角，才没有痛呼出声。
她颤抖着手，取出紫髓和寒石，同时动用。冰与火的力量再次在她体内激烈冲撞，带来另一种极致的痛苦，但总算将那焚身的灼热暂时压制了下去。
她躺在冰冷的床铺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雨丝连绵的天空，眼中充满了绝望与一丝不甘的倔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被动应对，只会被各方势力撕碎！她必须主动做点什么，必须尽快在皇帝那里取得突破性的进展，拿到更多的筹码！
她挣扎着坐起身，摊开那张她精心修改过的、关于北疆极北之地的星象地脉图，又拿出那本无名旧书，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装着“千年石乳”的小黑瓶上。
玄衣男子说过，当她展现出能找到奇珍的“潜力”时，皇帝自然会助她。
那么，现在就是时候了！
她需要一场“意外”的发现，一场能让皇帝相信她确实与司天监秘术有缘、并且能为他所用的“表演”！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形。她需要借助这乾清宫的资源，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不会引起怀疑的契机……
就在这时，窗外风雨声中，似乎夹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雨滴敲击的异响。
青瑶猛地警觉起来，屏息凝神。
是陆离去而复返？还是皇后派来了新的监视者？亦或是……那玄衣男子？
她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指尖扣住了那根唯一的、粗糙的发簪。
然而，窗外除了风雨，并无他物。
只有窗棂下方，似乎因为雨水浸润，一块原本就有些松动的墙皮，悄然脱落了一小块，露出里面斑驳的砖石。
是错觉吗？
青瑶不敢确定。但那种被无形目光注视着的感觉，却如同附骨之疽，再次缠绕上来。
她退回床边，将星象图、旧书和小黑瓶紧紧抱在怀里。
明日……明日她就要去搏那一线生机！
无论窗外是人是鬼，她都必须在被彻底吞噬之前，杀出一条血路！
雨，越下越大了。
夜色，也愈发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