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家,在镇子最西头的一条小巷子里。
一栋破旧的砖瓦房,院墙是用泥巴糊的,有些地方已经塌了,露出里面黑色的砖块。
肖义权站在巷子口,没有贸然进去。
他知道,他今天掀了刘富贵的桌子,现在,整个镇政府,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他如果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陈伯家,那无疑是告诉刘富贵那只老狐狸:我要对你下手了。
打草惊蛇,是兵家大忌。
肖义权在周围转了一圈,熟悉了一下地形,然后,便回了自己那间破宿舍,倒头就睡。
他需要养精蓄锐。
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好戏,要在夜里,才刚刚开始。
……
夜,深了。
红峰镇,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一道黑影,如同狸猫一般,悄无声息地从镇政府那破旧的后院墙上,翻了出来。
正是肖义权。
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将自己完美地融入了夜色之中。他凭借着白天记下的路线,避开了主街上那盏昏暗的路灯,专门挑那些没有灯光的、泥泞的小路走。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很快,他便再次来到了陈伯家所在的巷子口。
整个院子,黑黢黢的,没有一丝灯光。
肖义权没有走正门。他绕到院子后面,找到一处比较低矮的院墙,双手轻轻一撑,便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
院子里,堆着一些杂物,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他屏住呼吸,像一只幽灵,慢慢地,靠近了主屋的窗户。
窗户是用木头糊的,上面还贴着一层塑料布。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在那层塑料布上,捅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然后,他将眼睛,凑了上去。
屋子里,同样一片漆黑。
但借着从乌云缝隙里,偶尔透出来的一丝微弱月光,他还是能勉强看清屋子里的大概轮廓。
很简陋。
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床上,好像躺着一个人,盖着厚厚的被子,一动不动。应该就是陈伯那个被砸断了腿的儿子,陈建军。
可陈伯呢?
肖义权皱了皱眉。这么晚了,他不在家,去哪儿了?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里屋,忽然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压抑着的……
哭声。
那哭声,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助和绝望,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黑夜里,独自舔舐着伤口。
是个女人的声音。
肖义权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他记得,豆浆摊的大婶说过,陈建军出事后,他媳妇就跟他离了婚,跑了。这屋子里,怎么会有女人的哭声?
他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得更近了。
“……建军……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那女人的声音,在哭泣的间隙,断断续续地传来。
“……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会……”
“……他不是人……他就是个畜生……他把我当成……”
“……我脏了……我配不上你了……”
断断续续的话语,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戳在肖义权的心上!
他瞬间就明白了!
这里面,有天大的冤情!
陈建军的腿,恐怕不是简单的矿难事故!
而这个女人……她是谁?她和刘富贵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院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地推开了。
一道佝偻的黑影,走了进来。
是陈伯!
他回来了。
肖义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就想找地方躲起来。
可已经来不及了!
陈伯的脚步,径直就朝着他所在的这个窗户,走了过来!
完了!
被发现了!
肖义权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现在这个样子,三更半夜,翻进别人家的院子,偷窥人家窗户。被人抓个现行,那就算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他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如果被发现,他只能……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他的大脑,当场宕机!
只见陈伯,走到窗户前,并没有朝里面看。而是,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油纸包,放在了窗台上。
然后,他对着那扇紧闭的窗户,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苍老的背影,在微弱的月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充满了说不尽的悲凉和无奈。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站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叹息里,仿佛包含了这三年来,所有的痛苦和煎熬。
然后,他转过身,佝偻着背,一步一步,走出了院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肖义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彻底懵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陈伯,为什么不进自己的家?
他为什么要把东西,放在窗台上?
他为什么,要对着自己的家,鞠躬?
无数个疑问,像潮水一样,瞬间涌进了他的脑海!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等了足足有十分钟,确定陈伯已经走远了,他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窗台前。
他拿起那个还带着一丝体温的油纸包。
打开一看。
里面,是几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
而在馒头的下面,还压着几张,被捏得皱巴巴的,零钱。
肖义权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他忽然明白了!
屋子里的那个女人,她……她不是别人!
她就是陈建-军那个,传说中,早就已经“跑了”的媳妇!
她根本就没跑!
她一直都躲在这间屋子里,寸步不离地,照顾着自己那瘫痪在床的丈夫!
而陈伯,这个倔强了一辈子的老头,为了不让儿子和儿媳,因为自己的“连累”,而吃不上饭。
竟然每天晚上,都用这种方式,偷偷地,给他们送吃的!
这他妈的……
肖义权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他知道,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
他必须弄清楚,这个女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起矿难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足以让一个刚正不阿的老支书,连自己的家门,都不敢进的,惊天秘密!
他再次走回窗边,这一次,他没有再偷窥。
而是,伸出手,在那扇破旧的木窗上,轻轻地,敲了三下。
“咚。”
“咚。”
“咚。”
屋子里,那压抑的哭声,瞬间,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