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功殿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水下潜藏的暗流，却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知。
苏瑶端坐云台之上，清冷的目光掠过台下众弟子，最终似是不经意地，在墨渊身上停留了一瞬。方才他那番超出预期的回答，让她更加确信“生存指南”的判断——此子天赋绝伦，心性坚韧，绝非池中之物。单纯的施舍或维护，只会加重他的疑心。
那么，就用他无法拒绝，也无法轻易曲解的方式。
“悉心指导”，便是最好的试探，也是唯一的桥梁。
授课结束的钟声悠扬响起。众弟子纷纷起身，恭敬地向云台行礼，而后有序退去。墨渊也随着人流，垂首走向殿外，姿态恭顺，步伐不疾不徐。
“墨渊。”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让他脚步瞬间定在原地。
他缓缓转身，躬身：“师尊有何吩咐？”
苏瑶已自云台走下，来到他面前。她比他高出半个头，垂眸看他时，带着天然的威仪。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目光落在他腰间那柄再普通不过的铁木剑上。
“你方才所言‘水火相济’，思路尚可，但过于空泛，失之精准。”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意念引导，需有具体法门。观你握剑姿势，灵力运转至‘少府’穴时，便有三分凝滞，可是如此？”
墨渊心头猛地一凛！
他确实在运转灵力，尤其是施展某些需要瞬间爆发的剑招时，右手腕部的“少府”穴总会传来一丝极细微的阻滞感。这感觉极其隐蔽，连他自己也是经过无数次演练才隐约察觉，她竟一眼看破？！
是了，她毕竟是化神期道尊，眼力自然毒辣。但这般精准地点出他一个炼气期弟子的灵力运转瑕疵……目的何在？
他垂下眼睑，掩去眸中惊疑，恭声道：“师尊明察，确有此感。”
“伸手。”苏瑶命令道，依旧没什么情绪。
墨渊依言抬起右手。
苏瑶并未触碰他，只是伸出纤长食指，隔空对着他手腕处的“少府”穴轻轻一点。一缕极其凝练、冰冷却不刺骨的灵力，如同最细的银针，精准地刺入穴道。
“嘶——”墨渊猝不及防，倒抽一口冷气。那缕灵力带来的并非剧痛，而是一种酸麻肿胀之感，仿佛堵塞已久的河道被强行疏通，紧接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流畅感自手腕蔓延开来！
“灵力运转，并非一味强冲。”苏瑶收回手指，声音依旧清冷，“需知‘虚而不屈，动而愈出’之理。此处窍穴，当以七分力贯之，留三分意守其虚，方可圆转自如。你再运转试试。”
墨渊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依言默默运转灵力至右手。果然，之前那丝凝滞感竟真的减弱了大半，灵力流过“少府”穴时，变得顺畅了许多！
这……这绝非简单的指点！这是直指他修炼关窍的、极为高明的引导！甚至隐隐触及了他因身负魔气而与常人不同的灵力运转本质！
她为什么要教他这个？是为了让他更快提升，好在未来的某一天，更有“价值”地成为她计划中的棋子？还是说，这疏通穴道的手法本身，就藏着什么他尚未察觉的隐患？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飞速盘旋，每一个都指向阴谋与算计。
他低下头，声音愈发恭顺：“谢师尊指点，弟子……明白了。”
苏瑶看着他低垂的脑袋，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层比金石还要坚硬的戒备。她心中暗叹，知道急不来。
“明白与否，不在口舌。”她转过身，留给对方一个清冷的背影，“回去自行体悟。若有不明，可来问。”
说完，她便径直向殿外走去，衣袂飘飘，不带一丝烟火气。
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传功殿外的云雾中，墨渊才缓缓抬起头。
他看着自己刚刚被隔空点中的右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灵力余韵，以及那股前所未有的通畅感。
他反复握拳，松开，感受着灵力在经脉中流淌的变化。
真实不虚的提升。
可越是真实，就越让他感到不安。
他那位视他如草芥的师尊，为何突然开始“悉心指导”他的修行？甚至点出的，还是他自身都难以准确把握的关窍？
这比直接的打骂，更让他心生警惕。
他攥紧了拳头，眼神复杂地望向殿外苏瑶离去的方向。
这看似“悉心”的指导，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场更加凶险的试探？
试探他的反应，试探他的进境，或许……也在试探他心底，那坚冰是否会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困惑与波澜再次狠狠压下。
无论她目的为何，这送上门来的“指导”，他接了。力量，才是根本。只有掌握更强的力量，才能在这诡异的棋局中，争得一线生机。
他转身，走出传功殿，背影在缭绕的云雾中，显得愈发孤峭而坚定。
只是在他心底，那关于师尊“为何改变”的疑团，如同雪球，越滚越大。
而此刻的苏瑶，立于云缈峰顶，俯瞰着下方墨渊逐渐远去的身影，识海中“生存指南”玉简微光闪烁。
【行为‘针对性修炼指导’录入。】
【目标‘墨渊’信任度波动：-0.01%（基于其对动机的深度怀疑）。】
【目标‘墨渊’实力提升预期：+0.5%。】
【生存概率微幅提升：+0.05%。】
苏瑶微微蹙眉。
信任度还在降？真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不过，实力提升和生存概率的增加，总算是个好消息。
她看着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百分比，自嘲地笑了笑。
路漫漫其修远兮。
这场围绕着“师”与“徒”身份展开的、充斥着试探与算计的生存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