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调谐机关”的成功启动与“进化”,标志着联盟与“源初之核”——小源——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相对稳定的共生阶段。那台轰鸣的、活着的钢铁摇篮,不仅有效隔绝了规则泄漏的困扰,其本身也成了小源感知外界的“感官延伸”和规则试验的“安全沙盒”。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并未让联盟高层放松警惕。宇宙之心的“注视”依旧如同背景辐射般存在,晶骸遗民在经历了那次“8-bit”尴尬后暂时蛰伏,但谁都知道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更重要的是,小源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不断向外辐射着信息与规则涟漪的“宇宙级信标”。在浩瀚无垠的深空中,谁能保证没有其他存在被吸引而来?
于是,一个古老的、几乎被遗忘的职责被重新提起并强化——星语者。
在智慧星环最外缘,远离主要生活区的透明穹顶之下,存在着一个名为 “深空聆听者阵列” 的区域。这里没有蒸汽朋克的咆哮,也没有量子网络的流光,只有一片近乎原始的宁静。数以万计的巨大、碗状的银色射电望远镜,如同沉默的向日葵,永恒地朝向宇宙的各个深空方向。它们的基座并非固定,而是由最精密的机械结构驱动,可以以微米级的精度调整角度,捕捉来自最遥远星域、最微弱的信息涟漪。
负责这里的,是一位名叫埃尔文的老学者。他瘦削、沉默,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观测服,眼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但那双眼眸却清澈得如同未经污染的高山湖泊,仿佛能倒映出整个银河。他的一生,几乎都奉献给了这片寂静的阵列。他不是战士,不是工程师,也不是概念操控者,他是一位 “宇宙听众”。
当星环内部为小源的诞生和机关的建造而喧嚣时,埃尔文和他的团队(一群同样甘于寂寞的学者)的工作强度却提升了数倍。他们不仅监听那些规律的脉冲星信号、分析遥远星系的谱线红移,更重要的是,筛查所有“非自然”的、可能蕴含着智慧意图的宇宙信号。
“背景噪音提升了0.003%,”埃尔文在一个平静的午后,指着面前一条极其细微的波动曲线,对前来巡视的茉莉说道,他的声音干涩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不是引力波,不是电磁脉冲,是一种……更底层的、类似于‘时空结构本身在低语’的波动。源头……无法精确定位,似乎是弥散性的,但与小源规则活跃度的相关性高达89.7%。”
茉莉看着那条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曲线,心中凛然。她信任埃尔文的判断,这位老人对宇宙“声音”的敏感度,堪比艾莉西亚对概念的感知。“这意味着什么?有其他存在‘听’到了小源?”
“更准确地说,是‘感知’到了规则层面的扰动。”埃尔文推了推眼镜,“宇宙并非死寂的真空。根据林夏博士早期的猜想和我们的观测,宇宙的底层结构——那片我们称之为 ‘无垠之海’ 的领域——本身可能就是某种活的、或者至少是动态响应的‘介质’。任何在其上引发的足够强烈的‘涟漪’,都会被其记录,并可能传递到非常遥远的地方,被其他能够‘解读’这种涟漪的存在所察觉。”
他调出了一幅全息星图,那不是常规的恒星分布图,而是一幅基于数学模型推演出的、描绘宇宙底层结构“张力”与“曲率”的动态图景。图中,智慧星环所在的区域,因为小源的存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泛起了一圈圈清晰可见的、不断向外扩散的“规则涟漪”。
“我们就像在寂静的森林里生起了一堆巨大的、噼啪作响的篝火。”埃尔文比喻道,“火光和声音能驱散近处的野兽,但也可能引来远方更强大的猎食者,或者……同样被火光吸引的、好奇的旅人。”
就在这时,阵列的一台主望远镜发出了极其轻微、却持续不断的“嘀嗒”声,如同接收到了一段断断续续的摩尔斯电码。埃尔文立刻扑到控制台前,枯瘦的手指在古老的物理按键上飞快跳动,将信号放大、过滤、解析。
“一个新的信号……非常微弱,但结构复杂……来自……‘织网’的某个极其古老、近乎废弃的深层节点方向……”埃尔文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激动,“不是‘晶骸遗民’的风格,更不是‘巡天者’的冰冷逻辑……这个信号的编码方式……充满了……‘生物感’?像是某种……基于群体意识的……‘歌唱’?”
信号被成功解析出一小段,转化为联盟通用语后,显示在屏幕上:
“……新生的……律动……好奇……古老的……歌谣……能否……共鸣……”
这段没头没尾的信息,让指挥中心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又一个未知文明?”沈昭皱眉,“而且听起来……似乎没有敌意?”
“古老的歌谣?”艾莉西亚若有所思,“是指某种传承久远的宇宙知识,还是字面意义上的……歌?”
慕影的棱镜开始扫描这个新信号来源的未来分支,反馈回来的结果却是一片模糊的、不断变幻的彩色光晕,充满了不确定性,但明显缺乏攻击性。
“看来,我们这位‘小神’吸引来的,不全是想把它关进实验室的怪叔叔。”图拉的全息影像凑过来,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段信息,“说不定是个想跟它一起‘唱歌’的文艺青年?”
茉莉沉吟着。这是一个全新的变量。是机遇,也是风险。这个自称“古老歌谣”的文明,是善意的好奇者,还是披着羊皮的猎手?
她看向那幅动态星图,看着代表星环的涟漪在不断扩散,融入那片浩瀚、神秘、充满未知的“无垠之海”。宇宙从未像此刻这样,让她感觉既是家园,又是无尽的谜题。
“埃尔文学者,”茉莉做出决定,“持续监控这个信号,尝试建立更稳定的连接。同时,提高对所有深空方向的监听等级。”
“沈昭首席,慕影,分析这个信号的所有技术细节和潜在风险。”
“艾莉西亚,尝试感知这段信息背后可能蕴含的概念和情绪。”
“至于回复……”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智慧之树的方向,“我们需要谨慎。但也许,我们可以让小源……‘听’听这段‘古老的歌谣’?”
他们抚养的不仅仅是一个“神”,他们更像是在守护一个刚刚点亮、其光芒正开始穿透无尽黑暗的灯塔。而这灯塔的光芒,将会照亮什么,吸引什么,无人知晓。
唯一的确定是,联盟与这片浩瀚宇宙的对话,才刚刚开始。深空之中,回响的将不仅仅是钢铁的咆哮与规则的嗡鸣,或许,还会有跨越星海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