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的命令没惊动任何人,底下的人却动作飞快。第二天下午,关于那个新保洁员的资料就摆在了他的办公桌上——A4纸打印的,照片上的人眉眼模糊,像是用旧手机拍的,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嘴角抿得直;简历写得简单,老家在南方小县城,之前在工地干活,半年前辞职来市里,入职医院时的体检报告、身份证复印件样样齐全,连社区开的无犯罪记录证明都有。
可就是太全了,全得不像真的。陆沉舟指尖划过照片边缘,纸角被蹭得发毛——他见过太多这种“完美”的身份,大多是伪造的,越干净,藏的东西越沉。他没立刻动这人,只给高远发了条信息:“加派两个人,盯着三楼四楼,别露面,就远远看着。”
另一边,张猛军牌上的符号也在查。档案室的人说,得调十年前的特勤档案,还得申请权限,最快也得三天。陆沉舟没催,只是把那张符号的拓印件夹在笔记本里,开会间隙总忍不住翻出来看——线条简单,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熟悉,好像在哪份旧任务报告里见过,可具体是哪份,又想不起来。
日子看着还跟以前一样。陆沉舟每天早上准时出现在医院,保温桶里的东西换着花样:今天是荠菜馄饨,汤里飘着葱花,卧了个溏心蛋,是林薇之前提过的老巷口那家的味道;明天是杂粮粥,里面放了红豆、燕麦,熬得黏糊糊的,适合病人喝。林薇接过保温桶时,偶尔会递给他一张纸巾,纸上印着医院的logo,是她从护士站顺手拿的,知道他擦手不爱用湿纸巾。
两人没说过什么亲密话,可默契越来越深。他站在病房门口,她就知道要递拖鞋;她起身去接水,他就自然地坐到床边,替她看着心电监护仪。只有偶尔,陆沉舟会看似随意地问一句:“今天科室里没遇到什么特别的人吧?”
林薇总会摇摇头,手上给父亲按摩的动作不停——她按得轻,顺着胳膊往下揉,从手腕到肩膀,一遍又一遍,医生说这样能刺激神经。只有一次,她顿了顿,补充道:“那个新保洁员,好像总在咱们这层转。早上七点准来擦走廊扶手,擦到病房门口时,拖把会慢半拍,像在听里面的动静;下午收垃圾,也总比别的楼层多待十分钟,就站在楼梯间门口,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陆沉舟正帮她递毛巾,闻言指尖顿了下,随即又恢复自然,把毛巾搭在她肩上:“可能就是干活仔细。”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更沉了——这不是仔细,是监视。
这天晚上,陆沉舟因为一个临时会议,来医院时已经快九点了。病房里的台灯亮着,暖黄的光打在书桌上,林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书,腿上盖着条薄毯子,是上次陆母来送的,米白色的,上面绣着小兰花。听到脚步声,她立刻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睛亮了亮,像见了光的星星。
“吃饭了吗?”她合上书站起身,书角还夹着片银杏叶书签,是上次在小花园捡的,压得平平整整。
“吃了,会议间隙在食堂扒了两口。”陆沉舟走到病床边,先看了眼心电监护仪——心率72,血压120\/80,都稳着。他又俯身看林国栋的脸,老人的嘴唇比前两天润了些,眉头没那么皱了。
“今天挺好的,下午护士来测血糖,他手指动了三下,还握了握我的手。”林薇的声音带着笑,伸手轻轻碰了碰父亲的指尖,“虽然力气小,可总算是有反应了。”
陆沉舟“嗯”了一声,转身时,林薇注意到他眼角的红血丝——比昨天深多了,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像是没睡好。“你看起来很累。”
“没事,这两天会议多,熬了两个夜。”他说得轻描淡写,没提查符号和保洁员的事,怕她担心。
林薇没多问,转身去饮水机那边倒了杯温水,递给他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的手比平时凉,指节还绷着,像是攥了很久的拳头。“坐下歇会儿吧,刚倒的水,温的。”
陆沉舟接过水杯,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窗外的风声,还有林薇翻书的沙沙声。他喝着水,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灯光照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浅影,她看书时很专注,嘴角微微抿着,偶尔遇到不懂的地方,会皱一下眉,手指在书页上轻轻划。
这种安静的日子,是他以前没想过的。在部队里,每天听的是哨声、枪声,见的是训练场上的尘土,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安安稳稳坐在病房里,看着一个人看书,听着仪器的滴答声,心里竟觉得踏实。
过了大概十分钟,林薇忽然合上书,身体往他这边转了转,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沉舟。”
“嗯?”陆沉舟放下水杯,转头看她。
“我有个事想问你。”她手指抠着毯子的边缘,指甲在布料上压出小印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爸一直醒不过来,或者以后我遇到什么难办的事,你……”
她没说完,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见。陆沉舟却懂了,他往前倾了倾身体,目光牢牢锁着她,没等她继续说,就打断了:“我会在。”
三个字,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点犹豫,像在部队里下达命令时那样,清晰,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薇猛地抬头看他,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没有敷衍,没有客套,只有纯粹的认真,像在承诺一件比生命还重要的事。她心里那块悬了很久的石头,忽然就落了地,稳稳当当的。她低下头,嘴角忍不住往上弯,声音轻得像叹息:“嗯。”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没等回应,高远就推门进来了。他额角还沾着汗,呼吸有点急,显然是跑着来的,手里攥着个黑色的通讯器,看到林薇也在,脚步顿了一下,没往前走。
“怎么了?”陆沉舟站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挡住了高远的视线,不让他直接看林薇。
高远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那个保洁员动了,刚才去了康复区,跟张猛搭了句话,递了个东西,被我们的人拍到了,像是个纸团。”
陆沉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底的温和全没了,只剩下锐利的冷意,像淬了冰的刀。他手指在身侧攥了攥,指节泛白,几秒钟后就恢复了平静,对高远点了点头:“按之前的计划,别惊动他,跟着就行,看看他往哪儿去。”
高远敬了个礼,转身就走,临走前回头看了林薇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担忧——他知道这姑娘跟队长的关系,怕接下来的事会牵连她。
病房里又剩下两人,气氛却跟刚才不一样了,像有股看不见的风,吹得人心里发紧。林薇看着陆沉舟的背影,他还站在门口,没动,后背挺得笔直,却透着股紧绷的劲儿。
“出什么事了?”她忍不住问,声音有点轻。
陆沉舟转过身,走到她面前,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没瞒她:“那个保洁员,刚才接触过张猛,递了个东西。”
林薇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他想干什么?是冲着张猛来的,还是……”
“还不清楚。”陆沉舟打断她,语气比平时沉,却很稳,“这几天你别让林叔离开病房,换药、检查都叫护士进来,你也别单独去楼梯间或者康复区,我加了两个人在走廊,有事喊一声就到。”
他的安排周密得像作战计划,每一句都说到了点子上。林薇看着他沉稳的脸,刚才涌上来的慌乱慢慢沉了下去——有他在,好像再吓人的事,也能稳住。
“好,我听你的。”她点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陆沉舟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没有怕,只有信任,像把整个人都交给他了。他抬起手,指尖差点碰到她的脸颊,最终却落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按了按——力道不重,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别怕。”他说,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风卷着落叶打在玻璃上,发出“啪嗒”的声响,像是在敲警钟。病房里的台灯亮着,暖光裹着两人,明明是温情的画面,却透着风雨欲来的紧张。林薇知道,平静的日子大概真的要结束了,可看着眼前的人,她心里没有慌,只有一种念头——不管接下来是什么,跟着他,一起扛。
而医院楼下的阴影里,那个穿着保洁服的男人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是条刚收到的加密信息,只有短短一行:“时机已到,按二号方案执行。注意,‘将军’已有警觉。”
他快速删掉信息,把手机塞进保洁车的夹层里,抬头扫了眼住院部三楼的窗户——那里亮着灯,是林薇病房的方向。他推着车,慢慢往医院后门走,路灯照在他背上,影子拉得老长,保洁车的轮子碾过路边的小石子,没发出一点声音,像贴着地面飘过去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