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海浪声比往日急促得多，一波接一波拍在沙滩上，带着股不容分说的力道。林薇从睡梦中醒来，枕边已经空了。陆沉舟站在窗前，背对着她，一身深色休闲装穿得规整，肩线绷得笔直，像随时准备待命的哨兵，目光落在远方的海平面上，像是在捕捉什么不易察觉的动静。
“今天醒得这么早？”林薇坐起身，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指尖触到床单，还留着一点他睡过的余温。
陆沉舟转过身，脸上是她熟悉的平静，眉眼间没什么波澜，可她太了解他了，能看见他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凝重，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高远来电话，说张猛的婚礼请柬印好了，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能拿到。”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张猛的婚礼本就是他们回程后要忙活的事。可林薇注意到，他说话时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腕上的旧手表，拇指在表盘边缘磨出的划痕上反复蹭——这是他思考重要事情时的小动作，以前执行任务前，他总这样。
早餐时，阳光透过餐厅的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一道道竖纹。林国栋胃口很好，喝了两碗粥，又咬了半个馒头，兴致勃勃地计划着：“今天去本地的手工艺市场逛逛，给苏婉带些纪念品。她怀着孕不能来，得多带点好东西，贝壳做的小摆件，还有本地的椰子糖，她肯定喜欢。”
陆沉舟坐在对面，耐心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爸想得周到，那边的贝壳工艺品确实有特色，纯手工做的，比超市卖的精致。”他说话时语气平和，还会主动给林国栋添粥，可林薇发现，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手边的加密手机。手机屏幕始终暗着，黑沉沉的，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心上。
去手工艺市场的路上，陆沉舟开车，林薇坐在副驾驶。沿途的街道热闹起来，路边摆满了卖水果、卖小吃的摊位，吆喝声此起彼伏。在一个红灯路口，车子稳稳停下，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嗡”的一声，打破了车厢里的安静。他没有立刻接听，手指按在手机上，等绿灯亮起、车子平稳驶离路口，才靠边停稳，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是我。”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嘴唇动，“说。”
林薇望着窗外熙攘的人群，有人骑着电动车穿梭，车后座载着刚买的菜，有人蹲在摊位前挑拣芒果，脸上带着笑意。她假装没注意到这通电话的异常，手指轻轻叩着车窗，心里却泛起一丝不安。通话很短，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陆沉舟放下手机时，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连带着握着方向盘的手都紧了紧。
“是部队的事吗？”她轻声问，目光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
陆沉舟重新发动汽车，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道路，语气平稳得近乎刻意：“一些常规事务，高远能处理。”
这话太平静了，反而显得不真实。林薇没有追问，只是伸手轻轻按在他的手臂上。他的胳膊肌肉紧绷，硬邦邦的，像一块铁板，透着股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的警惕。
手工艺市场里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各式各样的本地特产摆满了摊位，贝壳风铃挂在架子上，风一吹就发出“叮铃叮铃”的轻响；染着彩色纹路的椰壳碗整齐码着，表面打磨得光滑发亮；还有用珍珠串成的手链、项链，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林国栋在一个卖贝壳风铃的摊位前停下脚步，拿起一个缀满小海螺的风铃，轻轻晃了晃，清脆的响声让他笑眯了眼：“这个好，苏婉喜欢这些热闹的东西。”
摊主是个中年女人，笑着搭话：“大爷好眼光，这风铃是用本地浅海的海螺做的，声音脆，挂在阳台上，风一吹就响，还不吵人。”
陆沉舟陪在老人身边，表面上专注地听着摊主介绍，时不时点头，可林薇注意到，他的视线会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围的人群，眼角的余光像雷达一样，快速掠过每个擦肩而过的人，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防备什么。
走到一个卖珍珠的摊位前，老板娘热情地招呼他们：“看看珍珠吧，刚从蚌里取出来的，新鲜得很，自己戴或者送人都合适。”林国栋弯腰挑选着珍珠手链，陆沉舟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次他没有走开，只是侧过身，背对着林国栋和摊主，手挡在耳边接听。林薇离得近，隐约听到“确认位置”“东经多少”“北纬多少”“持续监测”几个词，声音压得极低，快得像一阵风。
“有什么需要紧急处理的事情吗？”林国栋挑完手链，抬头正好看见他挂电话，脸上带着关切，“要是忙，你就先去处理，我跟薇薇慢慢逛，不耽误你事。”
陆沉舟收起手机，脸上立刻露出轻松的笑容，伸手帮林国栋拿起挑好的手链：“没事，爸。就是部队的一些例行汇报，不着急。咱们继续逛，前面还有卖椰壳雕刻的，您肯定感兴趣。”
他表现得无懈可击，语气、笑容都恰到好处，可林薇捕捉到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焦灼，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虽快就消散，却留下了一圈圈涟漪。
午饭后，林国栋回别墅休息，说下午要养足精神，晚上去海鲜市场好好逛逛。林薇和陆沉舟沿着海滩散步，阳光正好，洒在海面上，让海水呈现出晶莹的蓝色，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可海浪比前几日都要大，拍在岸上的声音响亮，带着股沉甸甸的力量，溅起的水花能飞到脚边，打湿裤脚。
“那个信号源，是不是又出现了？”林薇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他，海风掀起她的头发，拂过脸颊，带着点咸湿的味道。
陆沉舟沉默了片刻，海风吹乱了他的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回避，却也没有多说：“技术部门还在分析。”
“危险吗？”她追问，指尖攥得有点紧。
“目前还没有定论。”他的回答很谨慎，语气平稳，“可能是设备故障，也可能是自然干扰。”
林薇知道他没有说出全部实情。如果只是普通的信号干扰，不会让他如此紧张，不会让他频繁看手机，不会让他连陪家人逛街都要时刻警惕。可她没有再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肩膀还是硬的，却在她靠过来的瞬间，微微放松了一点。
傍晚时分，他们按照计划去了当地最有名的海鲜市场。市场里人声鼎沸，各个摊位前都围满了人，空气中混杂着海水的咸腥味和海鲜的鲜味儿。龙虾挥舞着大钳子，被绳子捆在盆里；螃蟹在泡沫箱里爬来爬去，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各种海鱼被整齐地摆放在冰块上，眼睛亮闪闪的，还带着刚离水的鲜活。
林国栋看得眼花缭乱，在每个摊位前都要驻足片刻，一会儿问龙虾的价格，一会儿拿起螃蟹掂量分量，兴致极高。“沉舟，你看这只龙虾，个头真大，肉肯定多，晚上就吃它了。”他指着一只通体泛红的大龙虾，笑着跟摊主讨价还价，“老板，便宜点，我买两只，给我个批发价。”
陆沉舟陪在他身边，耐心地帮着挑选，还会提醒林国栋：“爸，挑龙虾要看虾钳，硬实的才新鲜。”他说话时脸上带着笑，可注意力始终没完全离开口袋里的手机。就在摊主给龙虾称重时，他的手机连续震动了好几次，“嗡嗡”的声音在嘈杂的市场里也能听清。这次他没有立即查看，而是等摊主打包好龙虾、付完钱，才对林国栋说：“爸，我去趟洗手间，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
他转身快步离开，背影在拥挤的人群中很快穿梭，脚步急促，跟刚才陪老人挑海鲜时的从容判若两人。林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像潮水一样往上涌，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晚餐时，餐桌上摆满了海鲜，清蒸龙虾、白灼虾、姜葱炒蟹，香气扑鼻。林国栋吃得高兴，还倒了小半杯本地的米酒，慢慢喝着，念叨着“这才叫度假，有吃有喝，还能看风景”。陆沉舟坐在旁边，表现得格外安静。他会回应林国栋的话，林国栋让他夹菜，他也会照做，可林薇能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他夹菜的动作变慢了，眼神偶尔会飘向放在桌角的手机，碗里的饭没吃几口，那只大龙虾的虾钳，他碰都没碰。
“沉舟，怎么不吃啊？这龙虾肉挺鲜的。”林国栋看出他没什么胃口，给他夹了一块龙虾肉，放在他碗里。
“爸，您吃，我不饿。”陆沉舟回过神，笑了笑，拿起筷子把龙虾肉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却没尝出什么味道。
饭后，林国栋早早回房休息，说逛了一天累了。林薇和陆沉舟坐在露台上，夜色笼罩下来，大海变成了深黑色，只有海浪拍岸的声音依旧清晰。远处的灯塔有规律地闪烁着，一束束光柱刺破黑暗，像是某种神秘的信号，在海面上扫来扫去。
“如果情况需要你提前回去，我和爸可以自己回宁州。”林薇轻声说，风吹得她有点冷，往他身边靠了靠。
陆沉舟转过头，月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眼神复杂难辨。“我答应过要陪你们度过完整的假期。”
“但如果有紧急情况...”
“现在还没有到那个程度。”他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深夜，林薇从睡梦中醒来，胸口有点闷，伸手一摸，身边空无一人。书房的门缝下透出一线光亮，橘黄色的，在黑暗的走廊里格外显眼。她轻轻起身，赤着脚走到书房门口，地板有点凉，顺着脚心往上窜。
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小缝。她透过缝隙看进去，陆沉舟坐在电脑前，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的是一张复杂的地图，地图上有几个红点在闪烁，还标着密密麻麻的坐标。他戴着耳机，头微微低着，正在低声说着什么，语气严肃。
“确认坐标 继续监测 不要打草惊蛇 有任何变动立刻汇报”
每一个字都咬得很实，没有多余的情绪，却透着股沉稳的威慑力。林薇没有打扰他，悄悄退回卧室，重新躺下。天花板黑漆漆的，她睁着眼睛，听着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的说话声，断断续续，辨不清具体内容，心里却清楚，这个假期剩下的时间可能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