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城山救治赵玉真的消息，终究没能完全捂住。尽管望城山和雪月城都极力控制消息的扩散，但江湖上从不缺嗅觉灵敏的耳朵和嘴巴。几天工夫，“暗河神秘少年起死回生，道剑仙险死还魂”的传闻，便如同长了翅膀，在茶楼酒肆、门派庭院间悄然流传开来。
版本越传越离谱。有说那少年是苏昌河秘密培养的传人，医术通神；有说他是得了什么上古秘宝，能逆转阴阳；更有甚者，将他与某些志怪传说联系起来，说得神乎其神。但无论哪个版本，核心都指向一点——暗河，出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而且，他似乎与暗河一贯的行事风格，有些不同。这种“不同”，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事件本身更让各方势力警惕。
这消息带来的影响是立竿见影的。
首先坐不住的，是天启城。
皇宫深处，御书房内。
明德帝萧若瑾看着瑾仙公公呈上的密报，手指轻轻敲打着紫檀木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他面容平静，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暗河，这个盘踞在阴影中的庞然大物，一直是他，或者说历代北离皇帝心头的一根刺。用之，如饮鸩止渴；弃之，又恐其反噬。如今这根刺，似乎正在发生某种不可控的异变。
“暗河……苏昌河……”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朕记得，他前些时日，刚在唐门闹出好大风波，手段狠辣，一如暗河作风。如今，转眼间又弄出个能救赵玉真的人物……瑾仙，你怎么看？” 他将问题抛给了身边最信任的宦官，也是天启城中武功最深不可测的几人之一。
瑾仙公公微微躬身，姿态谦卑，声音尖细而平稳：“回陛下，老奴以为，此事蹊跷，透着诡异。暗河世代居于阴影，精于刺杀诡道，何时出了这等能逆转生死、近乎仙术的医道圣手？更遑论，他们救治的还是与雪月城关系匪浅、曾受天道反噬的道剑仙。这……与暗河过往的行事逻辑，格格不入。”
“确实不像。”明德帝微微颔首，目光锐利，“更像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姿态。一种想要改变自身形象，或者说，想要寻求某种……超出以往模式的‘合作’的姿态？亦或是，暗河内部，出现了我们尚未知晓的权力更迭或分歧？”
瑾仙公公低眉顺目：“陛下圣明。只是，暗河这潭水太深，其内部结构盘根错节，骤然出现如此大的变数，恐非吉兆。老奴担心，这是否是苏昌河故布疑阵，意图搅乱当前局势，以便浑水摸鱼，达成某种更隐蔽的目的？”
明德帝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密报上那个“年轻苏昌河”的字样上划过，问道：“雪月城和无双城，有何反应？”
“雪月城司空长风下令严密封锁消息，但据我们的人观察，雪月城对那少年的关注度极高，李寒衣更是态度复杂，似有感激，又难掩仇视，目前暂无其他明确动作。无双城……”瑾仙公公顿了顿，声音更压低了些，“宋燕回依旧闭门谢客，稳坐钓鱼台，但他座下几位实权长老，近日与天启城中几位官员走动频繁，似有不安。”
明德帝眼中精光一闪：“不安？是因为那个叫无双的弟子？朕听闻，此子剑道天赋惊人，被誉为无双城百年希望。”
“陛下明鉴。”瑾仙公公道，“江湖传闻中，夹杂着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说暗河那位神秘少年，对无双城的‘云梭’快剑，颇有‘兴趣’。”
“兴趣？”明德帝嗤笑一声，带着一丝冷意，“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传朕口谕，让兰月侯多留意无双城的动向，尤其是那个无双的行踪。另外……”他目光锐利地看向瑾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亲自去一趟望城山。”
瑾仙公公微微一惊，抬起眼皮：“陛下是让老奴……”
“去看看。”明德帝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亲眼去看看那个少年，究竟是真是假，是人是鬼。也看看，望城山和雪月城，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若有机会……掂量掂量他的分量。记住，你的眼睛，就是朕的眼睛。”
“老奴……遵旨。”瑾仙公公深深一揖，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与凛然。陛下这是要他亲自下场，去直面那个搅动风云的变数了。此行，绝非简单的探查。
雪月城，一处僻静小院。
萧瑟裹着厚厚的狐裘，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一盘未尽的棋局。他听着身旁下属的汇报，关于望城山的种种传闻，关于那个年轻“苏昌河”的诡异手段，关于天启城和无双城的异动。
他修长的手指捻着一颗冰冷的黑子，久久未曾落下。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疏离的眸子，此刻却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层层迷雾，看清背后的脉络。
‘起死回生？逆转天道反噬？’萧瑟心中冷笑，‘这世上哪有如此便宜之事。暗河行事，向来无利不起早。付出如此代价救治赵玉真，所图必然极大。’他想起那日在唐门，惊鸿一瞥看到的那个与苏昌河极其相似的年轻身影，当时便觉得此人气息诡异，不似寻常暗河杀手，如今看来，果然是个麻烦人物。
‘天启城坐不住了，瑾仙那条老狗亲自出动……父皇这是既想利用暗河这把刀，又怕这把刀太过锋利，割伤了自己的手。’萧瑟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他对那位龙椅上的父亲，以及天启城中的权力游戏，再了解不过。
‘还有无双城……宋燕回那个老狐狸，这次怕是真要头疼了。无双是他的命根子，也是无双城未来的支柱。被暗河这等势力‘惦记’上，无异于稚子怀金行于闹市。’萧瑟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棋盘，‘不过，这或许……也是个机会。’
他想起无心前几日传来的只言片语，提到那个年轻苏昌河曾说过“彼岸”、“钥匙”之类的词语，言语间似乎将自己和无心都囊括在内。‘钥匙？’萧瑟眉头微蹙，感受着体内那沉寂的、却与某种至高剑意隐隐相连的隐脉，‘是指这个吗？他到底想开启什么？’
局势越来越复杂了。暗河、雪月城、望城山、天启城、无双城……几方势力都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搅动起来。萧瑟本能地感觉到，自己似乎也被无形地卷入了这个漩涡中心。他讨厌麻烦，但有些麻烦，注定避无可避。
“告诉唐莲，”萧瑟终于将那颗黑子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让他不必刻意打探，只需留意无双城的动向，尤其是无双离开无双城的确切消息。另外……”他顿了顿，补充道，“让千落师姐最近收敛些，不要轻易离开雪月城。”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看清这盘乱局中，谁才是真正的执棋者，而谁，又是身不由己的棋子。那个年轻的苏昌河，他的出现，究竟是一场意外的风暴，还是某人精心策划的开端？
望城山，客院。
小苏站在院中，手里把玩着一片枯黄的竹叶。苏暮雨站在他身后，低声道：“确认了，天启城瑾仙公公已动身，轻车简从，但速度极快，目标很可能是望城山。无双城内部也有所异动，宋燕回下令无双近期不得离城，并加强了城内外戒备。”
小苏指尖微动，枯叶在他指间化为齑粉，随风飘散，了无痕迹。
“瑾仙……”他轻轻念着这个名字，语气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既定的信息，“倒是来了个有分量的看客。也好，正愁这潭水不够浑，看不清底下藏着些什么。”
他转过身，看着苏暮雨，眼神平静无波：“宋燕回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他越是想把无双这颗明珠藏在匣中，外界就越是会觉得这颗明珠价值连城，或者……与我们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关联。这把火，算是借着雪月城的手，点着了。”
“我们是否需要做些什么？”苏暮雨问道。瑾仙公公亲至，绝非易与之辈，其本身实力高深莫测，更代表着北离皇室的意志。
“按兵不动。”小苏淡淡道，语气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他是来看戏的，那我们就演给他看。一个刚刚耗尽心力救人、气息羸弱、需要静养的‘虚弱’少年，一个忠心耿耿、沉默寡言、寸步不离的护卫，这才是他们预料之中、也是我们该呈现的样子。过早暴露锋芒，只会让游戏变得无趣。”
他抬眼，望向客院外那片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声响的竹林，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叠叠的翠绿屏障，看到那正快马加鞭、带着帝王审视目光赶来的宫廷第一高手。
“至于无心那边……”小苏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形成一个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他这颗‘心’，已经被拨动了。好奇的种子已然种下，接下来，只需要等着看，他在这越来越大的风波中，在这众生纷扰的浪潮里，会‘悟’出些什么，又会走向何方。他的选择，本身就很关键。”
山风渐起，卷动着地上的尘土与落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客院依旧保持着表面的宁静，但无论是院中的小苏和苏暮雨，还是远处窥探的望城山弟子，亦或是正在赶来的瑾仙，以及各方关注此地的势力首领，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更大的、足以席卷整个北离的风暴，正在望城山的上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酝酿、汇聚。
暗河这艘行驶在阴影中的巨舟，已然被迫驶入了惊涛骇浪的最核心区域。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还是冲破迷雾，抵达那传说中无人知晓的“彼岸”？所有的答案，似乎都系于那个看似虚弱、安静的少年身上，也藏在即将到来的、充满试探与危机的会面之中。命运的齿轮，正发出沉重而清晰的转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