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天明就开始走，这中午日头上三杆，可算是到地方了。
流云墟市集的青石板路都被往来修士踩得亮亮的，两旁店铺旗幡招展，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
云清正头上戴着宽檐斗笠，垂下的黑纱遮住了大半张脸。
这是她路上买的，纱很长一块，能增加不少神秘感。
她身上穿着凌霜给的那身浅青色布裙，虽然料子普通，但洗得干净，还有股香味。
云清正自己洗衣服就没香味，但是皂角和花草一样也不少放，要不然就是没多长时间就散了。
等以后她要让凌霜给她洗衣服的秘诀。
墨规走在她左侧半步远的位置，依旧是那身不起眼的黑衣服，他也没穿过别的颜色，只是往来人群都会不自觉给他让出些空间。
裴玦早就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说是要去淘换些稀有药材。凌风凌霜跟在稍后些，留意着四周动静。
百宝阁是坊市里最大的一家材料铺子，三层木楼，门面可气派。
进门就能闻到一股陈年木料和干燥药材混合的味道。柜台后站着个穿绸缎褂子的老掌柜头子，正拨弄着算盘。
云清正的目光扫过货架。
她需要的东西不少，星陨砂，空冥石，定脉晶……每一样都价格不菲。
她在标注着“星陨砂”的木格前停下，深紫色的砂粒在光线下泛着细碎光泽。
她伸手想去碰碰，拿近看看成色。
“别乱动。”柜台后的老掌柜头也没抬，叹了口气道：“上好的星陨砂，一两，三百灵石。”
奸商。
云清正的手停在半空，又默默收回来。
她储物袋里满打满算也就两千多灵石，这还是临行前墨规硬塞给她的。
她心里盘算着，若是只买最基础的份量，或许勉强够用，但品质恐怕要大打折扣。
就在她犹豫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几个穿着月白裙衫的女修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
她倒是生得明艳，杏眼桃腮，梳着精致的飞仙髻，发间插着支流光溢彩的弦月玉簪。
身上那件月华缎裁成的衣裙，在昏暗的店铺里仿佛自带柔光，袖口和裙摆用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
真好看啊，衣服和人都好看。
她身后跟着四五个同样装束的女修，个个神情倨傲。店铺里原本的几个客人见状，都下意识往旁边退了退。
“掌柜的，”那明艳少女开口，声音清脆好听。
“你们这最好的星陨砂、空冥石、定脉晶，我全要了。”
？全要了，
靠。那我怎么买？
老掌柜这才放下算盘，脸上堆起笑容：“原来是弦月瑶池的苏望晴苏仙子大驾光临。您要的这些，小店确实都有存货，只是这价格……”
对面苏望晴眉头都没皱一下，随手抛出一个绣着明月祥云的储物袋：“点数吧。”
老掌柜接过袋子，神识往里一探，脸上的笑容更盛：“够了够了！苏仙子稍等，这就给您取货。”
云清正心里一沉，这不坏了。
她看着掌柜指挥伙计爬上爬下，将那些她急需的材料一样样打包，装进精美的玉盒。
那盒星陨砂，分量足有她需要的三倍多；那些空冥石，成色比她刚才看的不知好上多少了。
但是人家显然一个不想给她留。
她忐忑的攥了攥袖子，走上前，出声道：“这位仙子，可否分让部分星陨砂与空冥石？在下只需基础用量，愿按市价两倍购买。”
苏望晴正漫不经心地看着伙计打包，闻言侧过头，目光在云清正那身普通的青布裙和遮面的斗笠上扫过，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容。
“分让？”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尾音都有些颤抖了。
“你谁啊？我弦月瑶池买东西，什么时候需要看别人脸色了？”
她身边一个圆脸女修立刻帮腔：“就是！我们大师姐看上的东西，哪有你们这些散修讨价还价的份？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另一个高个女修嗤笑：“遮头遮脸的，怕是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吧？谁知道是不是哪里来的穷酸，想浑水摸鱼？”
店铺里其他客人窃窃私语起来。
“是弦月瑶池的亲传大弟子苏望晴……”
“听说她们宗门有位元婴老祖坐镇，连仙盟的面子都不怎么给。”
“怪不得这么横……”
“哎呀，那戴斗笠的姑娘要倒霉了，跟谁争不好，跟她们争……”
……
云清正听着那些议论，看着苏望晴那副理所当然的傲慢模样，心头火起。
她想起自己前世身为阵法宗师，又何曾受过这等闲气，谁看了她不得恭敬一声“青岚宗云仙师”？
又想起今生在云家，也总是被云承意那般轻视。如今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竟又要被这等仗着宗门势力的纨绔子弟欺压。
她又想起重生后去秘境找水魄莲，那些个小门小户的世家也瞧不起人，个个鼻孔朝天。
但她知道不能硬碰硬。对方人多势众，背景深厚，自己这边虽有墨规，却不宜在此刻暴露。
她只能强压下火气，道：“修行之人，何分贵贱。这些材料于仙子或许只是锦上添花，于在下却是雪中送炭。仙子何不行个方便？”
苏望晴却像是被“何分贵贱”这四个字刺了一下，俏脸一沉：“方便？我凭什么要给你方便？你们这些散修，一个个穷酸落魄，也配用这等顶级材料？”
她指着那些打包好的玉盒，“这些东西，拿回我们弦月瑶池，才能物尽其用！给你？怕是连阵法都刻不完整，白白浪费了！”
她的话刻薄又直接，带着一种出身大宗门资源唾手可得的上上优越感。
周围有人露出不忿之色，却也没人敢出声反驳。
云清正知道再说无益。苏望晴这种人，从小被捧着长大，根本不懂什么叫与人方便，更不会在意别人的困境。
她不再言语，默默退后一步，看着伙计将最后一个玉盒打包好，恭敬地递给苏望晴身后的女修。
苏望晴看也没看云清正一眼，带着人扬长而去了。
老掌柜掂量着那个装满灵石的储物袋，脸上笑开了花，这才有空搭理云清正：“这位客官，您还要点别的吗？小店还有些次一等的材料，价格实惠……”
云清正摇摇头，转身走出百宝阁。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墨规不知何时已站在街对面一棵老树下，抱着剑，看着她。
凌风凌霜也很快聚拢过来。
“看到了？”云清正声音闷闷的，隔着斗笠传出来。
“嗯。”墨规应了一声。
凌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别往心里去，弦月瑶池的人向来如此。门下弟子也养成了眼高于顶的性子。”
“现在怎么办？”凌风问，“没有那些核心材料，传送阵怕是……”
云清正没说话。
她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看着那些为了几块灵石讨价还价的散修，看着路边摆摊售卖各种不明物件的小贩。
苏望晴那副嘴脸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火气慢慢沉淀下去，变成一种冷静的不甘和算计。
她想起以前在石村，李老头教她阵法，用的都是最普通的石块、树枝，甚至泥土。
李老头常说，好东西谁不想要，但没有的时候，就得学会将就，学会从别人看不上的破烂里淘换出有用的部分。
“我们去那边看看。”云清正抬手指向坊市角落那片混乱的地摊区。
那里是散修聚集的地方，摊位上什么都有：断裂的法器、沾着泥土的草药、残缺的玉简、甚至一些完全看不出用途的古怪石头。
气味也更混杂，汗味、尘土味、还有变质食物的酸馊味。
云清正在一个卖杂物的摊前蹲下。
摊主是个胡子拉碴的邋遢老汉，正靠着墙打盹。
摊子上乱七八糟堆着东西，一截枯黄的藤蔓，几块颜色暗淡的金属碎片，还有一本封面破烂字迹模糊的古书。
她的目光落在那截枯藤上。
藤蔓毫不起眼，像是随手从哪个山沟里捡来的。但她运转起法诀，能隐隐感觉到枯藤内部残留着空间波动。
这难道是品质极差的虚空藤吗？
她又拿起那本破书，翻了几页。
书页泛黄脆弱，里面记载的是一些粗浅的引气法门和几个残缺的低阶阵法图。
“老板，这些怎么卖？”她指着那截枯藤和破书问。
老汉掀开眼皮，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十个下品灵石，全部拿走。”
云清正没有还价，直接数出十块灵石放在摊上。老汉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又把眼皮合上了。
她把枯藤和破书收进储物戒。东西是破烂，但或许能有点用。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
苏望晴是吧？弦月瑶池是吧？
咱们走着瞧。
她想起之前裴玦给她易容时用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材料。
一个计划在她心里慢慢成形。
“裴玦，”她转头看向裴玦，“你那里有没有能暂时改变声音和体型的药？”
裴玦眼睛一亮：“有倒是有，不过效果只能维持两个时辰。你想干嘛？”
云清正没回答，而是又问：“你能不能弄到云承意常用的那种香粉味道？”
这次连墨规都看向她了。
“云承意？”裴玦挠头，“那个讨厌的女人？她用的好像是青岚宗特制的‘兰芷香’，味道很特别。我倒是能仿制，不过需要时间。”
“要多久？”
“半个时辰吧。”
“好。”云清正点头，“我们找个地方落脚，你帮我准备这些东西。”
她看向远处苏望晴等人下榻的客栈方向。
既然明着买不到，那就偷。
不仅要偷，还要给那个嚣张的苏望晴找点麻烦。
她想起苏望晴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想起她说的“穷酸散修不配用这等材料”，心里那股火又烧了起来。
弦月瑶池亲传弟子很了不起吗？
等着，今天就要让你知道，我们散修也不是好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