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屿方程式
第一卷:雾屿未明
part 20 瓷娃娃
满地狼藉中,吴熙看到江屿正握着吴雾的手腕教她包扎,少女凌乱的发丝垂落在他渗血的指节,像道未解的拓扑难题。顾妙妙的脑袋愧疚而又担心地凑在病床边。
王局长,您放心。吴熙突然提高音量,毅航的竞赛特训方案我已经......是,保证金牌......
电话挂断的瞬间,她踩过满地玻璃碴,车厘子色指甲掐进江屿的纱布:江同学就是这么补课的?
剧痛让江屿额角渗出冷汗,他却勾起挑衅的笑:吴老师不是看到了?在教伤口处理。
吴雾突然抓住了母亲的手腕。
满室死寂中,江屿望着少女颤抖的脊背,突然想起她暴雨时蜷缩在怀里的温度——原来乖顺的瓷娃娃也会为别人碎裂。
妈妈,吴雾苍白的唇瓣绽开梨涡,眼底晃动着精心计算过的水光,江同学刚才救了我。
泪水精准滴落在吴熙手背,指尖陷进消毒被单褶皱,留置针在青白血管上顶出微小凸起。
吴雾太清楚此刻该露出怎样的表情——眼睫下垂15度,咬住下唇让血色褪尽,这是她练习过千百次的示弱姿态,
刚刚医疗推车倒了,不锈钢托盘差点就砸到我,要不是江同学......
吴熙兀然松开了掐住江屿伤口的手,染着车厘子色的指甲悬在女儿泪痕未干的脸颊上方,最终只是轻轻拂过输液管。
王局长说,明天安排毅航来我们家冲刺全省选拔赛,现在你收拾一下,待会转特护病房输液。明天早晨7点出院。”
“可是,明天期末考......“输液管在掌心勒出红痕,吴雾话还没说完就被母亲打断——
“学校的期末考,妈妈已经给你安排好病假了。现在竞赛冲刺特训最重要。
吴熙严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
吴雾垂眸藏住眼底翻涌的暗流,露出一贯听话乖巧的微笑:好的,妈妈,明天我会以最好的状态参加冲刺特训的。
江屿垂眸注视吴雾惨白的脸,少女驯服的微笑假面下,攥着被单的手指正在不易察觉发抖,这个动作像是被钉在实验室的小白鼠听见手术刀出鞘的声音。
江屿突然直起身,一米九二的身高极具压迫感地俯视吴熙,他把手机漫不经心地递到这位静波一中数学教研组长面前,“地址给我留一个。以及,明天我的期末考请假,也交给吴老师安排。”
吴熙不悦地蹙眉,江同学的意思是?
江屿五官立体的脸上勾出冷淡的笑意,吴老师,吴雾现在是我的学生。
长指调出微信收款记录,在吴熙面前晃了晃,我既然收了钱,就要办事。吴老师不是反复强调省级选拔赛就剩三天了吗?
消毒柜蓝光在病房墙面投下鱼群般的光斑,倒映出吴熙眼尾跳动的青筋——那是猛兽嗅到威胁时的应激反应。
“三天内,我负责教会吴雾全部省赛知识点。还是说——”江屿笑容愈发嚣张,他单手撑住吴雾的输液架,金属耳钉折射的冷光扫过吴熙手术刀般锐利的眼神,
校训第三款第七条,禁止师生私下有偿补课。我被罚抄得够多,记得很清楚——吴老师是想让我举报师德失范?
吴雾的指尖陷进医用被单纤维,江屿的进攻性远超她预期。
现在母亲后颈暴起的血管,就像她奥数竞赛练习上被打满红叉的错题。那道永远充满压迫感的高傲脊梁,正在江屿漫不经心的威胁里显出裂痕。
江同学误会了,这是同学间互帮互助。吴熙权衡半晌,重新恢复优雅仪态,保养得宜的手接过了江屿的手机,车厘子色指甲在江屿手机的备忘录里输入地址,
冲刺特训明天早晨八点开始,江同学不要迟到了。
“至于这次见义勇为,老师也会同时帮你向教务处反映,争取撤销江同学的记过处分。“
吴熙重新露出和蔼的笑容,精心描绘的眼线在眼角挑起精明的弧度,
“等今年全国数学联赛复赛的入围名单出来,老师希望能够在名单上看到我家吴雾和江同学的名字。”
“成交。”江屿嗓音低沉,顺手拎起顾妙妙的书包甩向门口,八点四十了,你哥在医院停车场等。
知道啦知道啦!吴老师辛苦了!再见!顾妙妙推着江屿蹦跳着退向走廊,突然回头朝吴雾wink,
年段第一要快点好起来哦~全国高中数学联赛决赛,我还等着看你和屿哥巅峰对决呢!”
吴雾注视着笑容明丽的娇俏少女和连不耐烦的侧脸都完美得像雕塑的江屿一起消失在病房外,有些落寞地垂下眼。
“说说吧,”吴熙看到二人身影消失,锐利的目光扫过桌面剩下的的雪梨汤空玻璃杯,拆开过的包装礼袋上贴着妙妙の爱心粉色便签纸,
你什么时候开始和七班这些学生混在一起的?
吴雾条件反射地挺直脊背,上周在图书馆偶遇,顾同学说我的数学笔记很有趣。
少女适时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没想到这次生病,刚好遇到顾同学帮忙。对了,妈妈来之前,顾同学跟我聊天的时候有提到,她父亲很欣赏您去年发表的《非欧几何在建筑力学中的应用》。”
这个答案取悦了吴熙,她转身训斥护士换药太慢时,吴雾悄悄将江屿留下的黑色U盘藏进袜口。冰冷的金属贴着小腿肌肤滑动,像条苏醒的毒蛇。
做得不错,和顾同学保持好关系。回头看向病床上的女儿,吴熙罕见地露出笑容,声音温和得像淬毒的蜜,省级选拔赛结束后,我让张阿姨给你烤手工饼干,带去送给顾同学,作为谢礼。
吴雾乖巧地答应,她知道妈妈早就在脑海中计算过排列组合过这些关键词:市教育局督导组组长的女儿、数学研讨会、特级教师评选。
好的,妈妈。这次顾同学还帮我给王局长的儿子王毅航同学捎了复习资料。看着母亲眼底迸发出的精光,吴雾判断鱼儿已经咬钩。
至于江屿,吴熙突然冷却的声调还未落下,手机突然响起《克罗地亚狂想曲》——这是她给数学组会议设置的专属提示铃声。
她看了眼女儿苍白的脸色,又低头确认腕表:吴雾,晚上有数学命题组会议。妈妈让张阿姨过来医院陪护。明天早晨七点,我亲自开车过来接你出院。
吴雾温顺地点头,却在母亲转身时突然咳嗽。剧烈颤动的肩膀扯歪了输液管,血珠顺着透明软管倒流,在病房中绽开诡异的花。
吴熙涂着车厘子指甲油的手指在门把上收紧,真皮手包发出细微的哀鸣。这个总是将数学视为至高准则的女人,此刻正站在道德函数的极值点上摇摆。
妈妈先去开会。最终,吴熙还是将病房门重重推开,踩着尖头高跟鞋的脚步声像手术刀划开空气。
望着母亲匆匆离去的背影,吴雾对着虚空自嘲的轻笑。
桌上残留的包装仿佛裹上江屿温柔喂她喝雪梨汤时的薄荷味,在她胸腔里烧出灼热的洞。
彼时,少年薄荷味的呼吸扫过额角,医用帘布拂过手背的触感像极了暴雨中的拥抱。
消毒水的气味似乎骤然浓烈,吴雾在一室空旷中听见自己雷鸣般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