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圣地的殿门在身后轰然闭合，隔绝了那双猩红而贪婪的眼睛。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楚天拄着焚天剑，胸口剧烈起伏。残碑印记的金光黯淡如风中残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经脉深处的剧痛。刚才那一击，他催动了超过九成的血脉之力，几乎是将自己的魂魄当做燃料点燃。
他低头看向怀中，花梦瑶依旧昏迷不醒，但脸色已不再那么惨白，呼吸也平稳了许多。月魄珠的柔和光芒在她眉心流转，像一层薄薄的护盾。
“暂时……稳住了。”月天姬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她走到殿门旁，指尖贴在冰冷的门扉上，眉头紧锁，“他退了，但只是暂时的。幽冥深渊的主人，从不会放过送到嘴边的食物。”
“他是什么东西？”楚天沉声问道。那东西给他的感觉，比玄黄要古老、要纯粹得多。那不是力量的堆砌，而是一种……概念上的压制。
“幽冥深渊本身。”月天姬转过身，神色凝重，“一个由无数怨魂和执念凝聚而成的意识集合体。长生殿主将它封印在此，既是牢笼，也是武器库。现在，武器失控了。”
楚天心中一沉。他看了一眼石床上沉睡的花梦瑶，又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他失去了破界血脉，至少暂时失去了。那种与天地本源相连的感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怎么办？”他问，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
“等。”月天姬的回答简单直接，“等瑶儿的灵魂稳固，等我们找到净化她的方法。你的血脉虽然沉寂，但并未消失，它只是回归了本源状态。想让她彻底摆脱幽冥印记，最终还是要靠你。”
等待，是此刻唯一的选择。
接下来的三天，楚天寸步不离地守在花梦瑶身边。月天姬为他处理了伤口，用月神族的圣药为他重塑了筋脉。但那失去的血脉之力，却不是药物能够弥补的。
楚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坐，试图重新感应那股熟悉的本源力量。残碑印记依旧温热，却像一块失去源头的顽石，再也无法迸发出璀璨的光芒。
这种无力感，比面对玄黄时更让他感到挫败。他曾以为，拥有破界血脉，就拥有了对抗一切的资本。现在他才发现，那血脉的本质，是“连接”，而非“拥有”。当他强行透支这份连接时，得到的不是更强的力量，而是被源头反噬后的彻底沉寂。
第四天清晨，当第一缕月华透过星海洒落时，花梦瑶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楚天猛地睁开眼。
“瑶儿？”他试探着唤道。
花梦瑶的眼皮缓缓掀开，眼神先是迷茫，随即聚焦在楚天的脸上。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楚天按住。
“别动，你魂魄还很虚弱。”楚天柔声说道。
花梦瑶看着他，眼中渐渐泛起水光。她伸出微弱的力气，握住了楚天的手。
“楚天……”她的声音沙哑，“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见了什么？”
“梦见……我们第一次在南域相遇。”花梦瑶的笑容有些凄美，“梦见你为我挡下致命一击，梦见你为了救我，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我还梦见……你告诉我，你求的不是长生，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楚天懂了。
是守护。
她想起了所有。想起了前世的约定，想起了今生的纠缠，也想起了他那份早已超越了长生执念的、笨拙的守护。
“我全都想起来了。”花梦瑶的眼泪终于滑落，“楚天，对不起……我忘了你那么多次……”
“忘了就好。”楚天反手握紧她的手，掌心温暖，“现在，你只是我未来的道侣，这就够了。”
简单的对话，却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抚慰人心。花梦瑶的情绪稳定了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灵魂的裂痕，似乎又被情感的暖流弥合了一些。
月天姬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清冷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欣慰。她走上前，将一卷玉简递给楚天。
“这是《月神净魂典》。”她说，“记载了我月神族一种古老的净化仪式。可以彻底清除瑶儿灵魂中的幽冥印记，但……风险极大。”
楚天接过玉简，神识探入其中。
仪式的步骤复杂而玄奥，但最核心的一点，却让他心头一震。
这个仪式，需要施法者以自身神魂本源为引，引导受术者的灵魂重走一遍轮回之路，将附着在灵魂上的杂质，在轮回的业火中焚尽。
这相当于让花梦瑶短暂地经历一次死亡。
“成功率呢？”楚天抬起头。
“一半一半。”月天姬坦然道，“要么，魂飞魄散。要么，涅盘重生，从此不染尘埃。”
楚天沉默了。他看着石床上熟睡的花梦瑶，那张曾因他而痛苦，因他而迷失，如今却又为他而坚强的脸。
他想起了雪无情。那个女人，同样是为了守护，选择了魂飞魄散。
“我选涅盘。”楚天抬起眼，目光坚定如铁，“为她，我愿意赌。”
月天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劝。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心，已经不是用道理可以动摇的了。
“好。我为你护法。”她说道，“但你需要准备一样东西。”
“什么？”
“你的命。”月天姬一字一句地说道，“作为轮回的引路人，你的神魂，将是她灵魂的锚。如果你的神魂不够坚韧，你们两个，都会被轮回的洪流撕碎。”
楚天笑了。笑得有些苍凉，却也无比轻松。
“我的命，不早就已经押在她身上了吗？”
净化仪式，选在了永眠星殿的最高处。
这里没有华丽的祭坛，只有一片悬浮的、由纯粹月华凝聚而成的平台。平台之下，是翻涌的、如同星云般的灵魂海洋。
花梦瑶躺在平台中央，身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银色光晕。她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肉身，以一种虚幻的形态呈现在半空中。那是一具半透明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形体。
楚天站在平台边缘，按照《净魂典》的记载，割破了自己的手掌。鲜血滴落在平台上，并未流淌，而是化作一缕缕金色的丝线，缠绕在他的神魂之上。
这是一种古老的契约。用自己的神魂做舟，载着另一个灵魂渡过轮回的苦海。
“开始了。”月天姬的声音在空旷的星海中回荡。
她双手结出繁复的法印，整个月神族的圣地都开始共鸣。穹顶的星辰疯狂转动，亿万道月华之光汇聚而下，注入楚天体内。
楚天只觉得一股庞大的信息流涌入脑海。那是月神族对于灵魂、对于轮回、对于生死的理解。无数画面在他眼前闪过：生命的诞生，死亡的寂灭，灵魂的转世，业火的焚炼……
他的意识，被强行拉入了一个奇异的领域。
这里是一片灰蒙蒙的空间，无上下四方，无古往今来。无数或明亮或黯淡的光点在其中漂浮，那是无数生灵的灵魂碎片。
而在空间的中央，一艘由金色丝线编织而成的小船，正静静地悬浮着。船上，躺着花梦瑶半透明的灵魂。
“上船。”一个古老的声音在楚天神识中响起。
楚天明白，这是仪式的关键。他集中精神，一步踏出，便出现在了船上。
小船立刻开始移动，缓缓驶向空间深处。那里，是一片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峡谷。业火。
灵魂的净化，将从这里开始。
小船靠近业火，楚天能感觉到那股足以焚尽万物的灼热。花梦瑶的灵魂在微微颤抖，显然感觉到了恐惧。
“别怕。”楚天的声音在她灵魂旁响起，“我在这里。”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灰蒙蒙的空间剧烈震动起来。业火峡谷中，涌出无数扭曲的、由怨气和憎恨组成的影子生物。它们发出尖锐的嘶吼，扑向小船，目标直指花梦瑶的灵魂！
“是深渊的爪牙！”月天姬的警告声响起，“它们感应到了净化仪式，前来阻止！”
楚天眼神一寒。他虽然神魂受创，但破界血脉的本源还在。他不能动用血脉之力，但可以用对法则的理解来对抗。
“以我之名，定！”
他在心中默念。一抹无形的、属于破界者的秩序之力扩散开来。那些影子生物撞在这股力量上，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发出一声闷响，身形扭曲，速度大减。
但它们无穷无尽。一波又一波的影子从业火中涌出，前赴后继。
楚天一手握着花梦瑶，另一只手并指如剑，不断斩出。每一剑，都斩出一道金色的法则之线，将靠近的影子生物切割、湮灭。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在灵魂的层面，任何灵力都无法使用，唯有纯粹的意志和对规则的掌控。
楚天的额头渗出冷汗。这场战斗，比任何肉身搏杀都要消耗心神。他必须在保护花梦瑶的同时，净化她的灵魂，还要斩杀这些无穷无尽的干扰者。
他的动作越来越慢，神魂的消耗巨大。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花梦瑶的灵魂，忽然散发出一抹温暖的光芒。
那光芒并不强烈，却异常纯粹。是爱，是思念，是历经生死后，依旧不悔的守护之情。
这股情感的力量，化作一道屏障，将那些影子生物挡在了外面。它们发出惊恐的嘶吼，不敢靠近。
楚天心中一暖。
原来，最强大的净化之力，不是他的血脉，也不是月神的力量，而是她自己，那份不愿屈服、不愿放弃的执念。
有了这股力量的帮助，楚天的压力大减。他专心引导着花梦瑶的灵魂，穿过业火。
灵魂在业火中焚烧，一寸寸，一缕缕。那些代表幽冥印记的黑色斑点，在纯净的业火中发出凄厉的尖叫，最终化为飞灰。
花梦瑶的灵魂，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剔透。
当最后一丝黑色印记被焚尽时，她的灵魂发出了璀璨的光芒。
她，重生了。
楚天耗尽了最后一丝神魂之力，眼前一黑，栽倒在船板上。
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感觉到，一股全新的、更加纯粹的力量，涌入了自己的神魂。那是花梦瑶的感恩，是两人灵魂交融后产生的，全新的“守护”本源。
他失去了破界血脉，却得到了比血脉更重要的东西。
在他昏迷的梦境中，他回到了南域的故园。
风清雪在煮茶，月天姬在晒药，而花梦瑶，则坐在院子里的柳树下，对他笑着招手。
雪无情的身影，在天空中化作一只雪鹰，盘旋而过，发出一声清越的啼鸣。
这里，没有长生，没有纷争。
这里，就是他的，人间。
而在遥远的幽冥深渊，一声不甘而愤怒的咆哮，响彻了整个黑暗。
（第二卷 第29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