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宗的辰光,是裹着竹香漫进竹庭的。晨露还凝在月纹竹的叶尖,像缀了串碎银,阳光穿过叶隙时,被剪得细碎,落在青石板上,拼出半幅竹影图。石板缝里钻的细草沾着湿露,风一吹就晃,蹭过路过的鞋尖,凉得人轻颤。
竹庭中央,两柄剑的影子落在地上——玄铁剑的影深黑,刃口凝着点晨雾的冷,像块浸了墨的铁;月华剑的影浅淡,鞘身泛着竹露的润,倒像片映了光的竹。云缥筱背手立在竹下,玄色劲装的破口处,文瑶早上临时缝了块淡紫魔篁布,针脚歪歪扭扭,却刚好遮住之前的伤。她手心攥着片新叶,是今早绕到竹庭后掐的,叶尖还卷着,和君青筠剑穗上的那片一模一样,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叶缘,把晨露蹭得满手凉。
“魔尊,您不再捋遍‘魔篁剑’的起手式?”文烈蹲在竹庭外的草里,手里攥着油纸包,里面的墨竹果被他捏得变了形,“昨天离湘师姐偷偷跟我说,仙尊的‘竹心剑’最会借力,您出剑太急,容易被她带偏……”
话没说完,文瑶就伸手捂住他的嘴,手里还攥着根传讯竹管,管尾的墨蹭在指节上,“别瞎操心!魔尊心里有数!”她对着竹管压着声,“离湘师姐,仙尊到哪了?”
竹管里飘出离湘的笑:“刚过竹篱,还带了竹露膏,说要给你家魔尊敷手肘——你家魔尊昨天摔的伤,她倒记着。”
文瑶刚要回话,就见竹庭外的竹篱晃了晃,素白的影从晨雾里走出来。君青筠提着月华剑,剑穗的素白丝上缀着小竹叶,晨露沾在叶尖,风一吹就扫过她的手腕,凉得她指尖蜷了蜷。发间的竹簪歪了点,她抬手拂时,指腹蹭过耳尖,竟带出点浅红,像被晨光染透的竹瓣。
“来了。”云缥筱的声音没起伏,却往前迈了半步,玄铁剑从背后解下,握在手里,刃口映着阳光,冷亮得晃眼,“现在开始?”
君青筠点头,走到竹庭中央站定。月华剑出鞘时,“铮”的一声轻响,剑风扫过竹枝,叶尖的晨露“嗒嗒”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小银点落在两人鞋边。“你先出招。”她的剑垂在身侧,剑尖轻点石板,划出道极细的青痕,像在石上描了笔竹纹。
云缥筱没犹豫,提剑直劈——玄铁剑带着股刚劲,剑风掀得晨雾散开,直逼君青筠的左肩。君青筠不慌,月华剑横挡,剑脊与玄铁剑相撞的瞬间,“当”的脆响震得周围竹叶簌簌落,晨露落在云缥筱手背上,她却没躲,反而手腕加力,想压过对方的剑。
“太急了。”君青筠轻声说,手腕轻轻一转,月华剑顺着玄铁剑的刃滑下,借着她的力道往旁带。云缥筱的劲扑了空,身形晃了晃,刚想调整姿势,君青筠已上前半步,月华剑的剑尖轻轻抵在她喉间,另一只手按在她肩窝,将她往身后的竹干上推了推。
“咚”的一声,云缥筱的后背撞在竹干上,竹节的纹路硌得她后背发紧,喉间的剑尖却软得很,只带着点晨露的凉,没半分杀伤力。她没像平时那样挥剑反击,反而抬眼盯着君青筠的耳尖——那点红比刚才更明显,像藏在素白耳后的小果子,晃得她心口莫名发轻,连握剑的手都松了半分。
“你怎么不使劲?”
她的声音很轻,混在竹露滴落的声里,没怒意,倒像在问件寻常事。手背的晨露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玄色劲装上,晕开浅湿的痕,她却没觉得凉,反而觉得喉间的剑尖带着点温,像贴了片刚摘的暖竹叶。
君青筠的耳尖瞬间红透了。她赶紧收了剑,转身往竹旁的石桌走,拿起帕子擦汗——帕子是离湘绣的,素白布面上缀着半朵月纹竹,此刻却被她攥得发皱,指尖抖得连汗都没擦到。“你招式太急,没章法。”她的声音轻得像晨雾,没敢回头,“再练些时日,或许能赢我。”
竹庭外的草里,文烈刚摸出疗伤药瓶,见这场景,手一滑,药瓶“哐当”掉在青石板上,滚到离天脚边。离天刚要弯腰捡,离湘就拽住他的袖子,忍着笑小声说:“师兄,别过去——没见仙尊耳尖红得快滴血了?”离天愣了愣,往竹庭里望,只见君青筠背对着他们,帕子在手里揉来揉去,反而把耳后的红露得更清楚,连肩头的素白衣料都晃着点慌。
云缥筱从竹干上直起身,手心的新叶不知何时掉在地上,晨露沾在叶面上,亮得像颗小星。她弯腰捡起来,指尖捏着叶片边缘,凉意在掌纹里漫开,却没像平时那样随手扔,反而往君青筠的方向望了望——素白的背影映在晨光里,竹影落在衣摆上,像幅没画完的浅淡竹图,让人想多看两眼。
“明天我还来。”她对着那道背影说,玄铁剑重新背在身后,转身往竹庭外走。晨露落在她肩上,她没拍,只攥紧手心的新叶,叶尖的湿痕蹭在掌心里,凉得很,却比昨天文瑶给的糖糕还让人记挂。
“魔尊!”文烈赶紧捡起药瓶追上去,声音里满是惊讶,“您没生气啊?刚才仙尊把您抵在竹干上……换平时,您早劈竹发泄了!”
“生气?”云缥筱回头看他,眉头微蹙,像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为什么要生气?”她抬手碰了碰喉间,那里还留着剑尖的温,“她没使劲,我没输。”
文瑶跟在后面,看着云缥筱攥着新叶的手,忍不住笑:“烈哥,你别瞎担心——魔尊哪里是来打架的,明明是想多见仙尊几面。”她从袖里摸出块桂花糖糕,递过去,“您路上吃,甜的,能提精神。”
云缥筱接过糖糕,却没吃,随手塞给文烈:“你吃,你额角的包还没好,甜的能止疼。”文烈愣在原地,攥着糖糕,看着云缥筱的背影——以前跟人切磋输了,她要么劈断半片竹林,要么闷头练剑到半夜,这次不仅没发火,还记着他额角的伤,倒像换了个人。
竹庭里,君青筠终于转过身,见云缥筱的背影消失在竹篱外,才松了口气。她走到石桌旁,捡起刚才云缥筱掉的新叶,叶片被晨露浸得软了,却还保持着新鲜的绿,和她剑穗上的那片叠在一起,像对小小的孪生叶。离湘走过来,把竹露膏放在石桌上,笑着说:“仙尊,这药膏您收好了,明天记得给魔尊——她手肘的伤,您比她自己还上心。”
君青筠捏着两片叶子,轻轻放在药膏旁,点了点头。阳光已经升得高了,晨雾散得干净,竹香飘在竹庭里,淡得像层纱,却像刚才喉间的剑尖那样,带着点温,留在心里散不去。离天站在竹旁,看着君青筠盯着叶子发呆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这位清心寡欲的仙尊,怕是对那位魔道魔尊,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云缥筱走在云渺宗外的小路上,手心的新叶被攥得发皱,却没舍得扔。文烈在旁边嚼着糖糕,含糊地说:“魔尊,明天我把离痕天的魔篁蜜带来,比糖糕还甜,您吃了准有劲儿……”
云缥筱没说话,只是往竹庭的方向望了望。阳光透过竹枝,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影,像刚才君青筠的剑影,缠在心里。她第一次觉得,“切磋”这件事,好像不只是为了赢——喉间残留的剑尖温度,耳后那点浅红,手心这片和剑穗一样的竹叶,比“赢”更让人心头发轻。
风裹着竹香吹过来,沾在玄色劲装上,云缥筱攥紧手心的叶,脚步慢了些。明天还要来,不仅要比剑,还要再看看那柄映着晨光的月华剑,看看剑穗上的小竹叶,看看那个耳尖会泛红的人——至于赢不赢,好像没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