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璇的出现,如同在平静(至少表面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虽渐散去,那份扰动却已沉入水底,悄然改变了湖水的生态。
离开星痕古陆,凌暮带着迟昭在陨星残墟中继续穿行,他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几分,选择的路径也更为隐蔽崎岖,似乎在有意规避着什么,或者说,在争取时间。气氛比之前更加沉寂,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在两人之间,源自那已然逼近的上界阴影,也源自凌暮周身那愈发冰封的气息。
迟昭默不作声地紧跟,他能感觉到凌暮心绪的不宁。那份惯常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似乎被星璇带来的消息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他不再轻易开口,只是更加专注地履行着“探路者”的职责,将神识蔓延到极致,每一次成功的预警,每一次精准的规避,都像是在用行动无声地诉说——我在这里,我可以分担。
这种沉默的陪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穿透力。
终于,在又避开一处狂暴的星辰漩涡后,凌暮停在了一块相对完整、形如弯月的星骸之上。这块星骸不大,却奇异地将周遭混乱的能量流抚平,形成一小片暂时的安宁之地。残墟的“天空”没有日月,只有永恒破碎的星辰光影,将这里映照得如同遗世独立的孤岛。
“在此休整。”凌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拂去星骸上的尘埃,径自坐了下来,阖上双目,似乎需要独处来平复心绪。
迟昭没有打扰他,在距离他几步之外的地方坐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道玄色的身影。凌暮的侧脸在迷离的星光照耀下,线条依旧冷硬,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封之下,似乎透出一种深深的孤寂,如同这残墟本身,承载着破碎与过往。
时间缓缓流逝,只有能量流偶尔掠过带来的细微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凌暮忽然极轻地蹙了一下眉,呼吸有瞬间的紊乱。虽然他立刻调整过来,但迟昭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是他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是因为之前强行镇压空间裂缝,还是因为星璇的出现牵动了心绪?
迟昭心念微动,他没有出声询问,那样只会引来更冰冷的壁垒。他悄然运转《星辰炼神术》,将自身魔元调节到最温和的状态,引动周天星辉,却不是用于自身修炼,而是如同编织一件无形的纱衣,极其轻柔地,向着凌暮的方向笼罩而去。
这不是疗伤,也并非试探,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如同夜风拂过冰面,试图带走一丝寒意;如同星辉洒落肩头,给予片刻的暖意。
凌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自然察觉到了这股柔和而熟悉的星辰气息,属于迟昭,带着那份独特的、经由混沌魔胎转化后的温润。他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以更强的气息反弹回去,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那无形的星辉纱衣,就这样悄然披覆在他周身,驱散着残墟固有的阴冷,也仿佛在试图融化他心底那无形的坚冰。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小心翼翼包裹着的感觉,顺着星辰之力的纽带,传递过来。
迟昭的心跳有些快。他屏住呼吸,控制着力量的输出,不敢有丝毫惊扰。他看到凌暮紧蹙的眉头,似乎在那温和星辉的笼罩下,极其缓慢地……舒展了一线。
这是一种默许,一种无声的接纳。
暧昧在寂静的星骸上流淌,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撼动心弦。
又过了许久,凌暮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这片心照不宣的静谧,却并非对着迟昭,更像是无意识的低语,带着一丝久远回忆的模糊痕迹:
“星辰……也会坠落。”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迟昭心头巨震。他立刻联想到了“星陨之变”,联想到了凌暮的伤,联想到了星璇那未尽的话语。
他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只是一个忠诚的、无需回应也能保守秘密的树洞。
凌暮似乎也并未期待回答,说完这句,便再次陷入了沉默。但那周身萦绕的孤寂感,却仿佛因为这一句低语,泄露出了一丝缝隙。
迟昭望着他,心中那片由贪欲和算计织就的网,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不再是单纯的想要占有,想要征服,而是掺杂进了一种更复杂、更柔软的情绪——想要触碰那份冰冷下的伤痕,想要驱散那孤寂背后的阴影。
他轻轻挪动了一下位置,靠得近了些,近到能清晰地闻到凌暮身上那清冽的、如同雪后星空般的气息。他没有再做出更逾越的举动,只是这样安静地陪着,共享着这片破碎星辰下的寂静,以及那无声流淌的、暧昧而温暖的气息。
凌暮依旧阖着眼,似乎并未察觉他的靠近,又或许,是默许了这份靠近。
残墟的风依旧冷冽,星光依旧破碎,但在这一小片月牙状的星骸上,两道身影,一坐一近,在无声中仿佛构筑起了一个短暂而脆弱的、隔绝外界一切风雨的结界。
心垣的冰层,或许正是在这般无声的浸润与陪伴中,才裂开了第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而缝隙一旦产生,光照进来,便是迟早的事。
迟昭看着凌暮映着星光的、似乎柔和了些许的侧脸轮廓,琉璃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名为“势在必得”的、温柔而坚定的光芒。
他的网,已不再仅仅是束缚,更添了守护的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