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自那片冰冷死寂的虚无中抽离,仿佛穿过了一条漫长的黑暗隧道。
迟昭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映入眼帘的,不是那吞噬一切的黑曜石祭坛,也不是永恒的黑暗,而是……素雅简单的竹制屋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定魄的檀香气息。
他躺在一张铺着柔软棉布的竹榻上,身上盖着一床轻暖的云丝被。阳光透过半开的竹窗洒落,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和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温暖,安宁,生机勃勃。
与祭坛上的绝望冰冷形成了极致反差,让他一时间恍如隔世,怔怔出神。
是梦?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触碰自己的后颈。动作牵动了身体,一阵强烈的虚弱感和经脉中空荡荡的触感传来,但……那种被冰冷烙印掌控、被祭坛同化的滞涩与束缚感,消失了?
不,并非完全消失。他能感觉到,体内流淌的力量依旧带着那股熟悉的、源自骸殿本源的黑暗属性,魔元的品质远超从前,精纯而磅礴,隐约已突破了某个瓶颈,达到了全新的层次。但在那魔元深处,原本冰冷刺骨的星痕烙印,此刻却像是被某种温暖的力量包裹、安抚,变得沉寂而温顺,不再散发那令人窒息的掌控意志。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联系。仿佛有一条无形的、柔和的丝线,连接着他的神魂,通向竹舍之外。
“醒了?”
清冷如玉击,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声音自门口响起。
迟昭猛地转头。
凌暮一袭月白道袍,纤尘不染,正端着一只白玉碗,缓步走入竹舍。他眉眼依旧清隽出尘,气质冷冽如雪山之巅的月光,但此刻,那双望向迟昭的琉璃色眸子里,少了之前的审视与冰冷,多了一丝……类似于“完成了一件麻烦事”后的淡淡倦怠与平静。
他将白玉碗放在竹榻旁的小几上,碗中是氤氲着灵气、色泽乳白的药粥,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你强行承载骸殿本源,又引动血月祭坛,神魂与肉身皆受损严重。这‘蕴神养魄粥’需连服七日,固本培元。” 凌暮的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没有解释,没有询问,直接安排了后续。
迟昭看着他,喉咙有些干涩,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警惕与复杂情绪的询问:“……祭坛?我……怎么会在这里?”
凌暮拂袖,在榻边的竹椅上坐下,姿态闲适,与这简陋竹舍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那座祭坛,本就是上古遗留的污秽之物,借你之手将其核心本源抽取炼化,已算是功德一件。至于你,” 他目光落在迟昭身上,似乎看穿了他体内那被安抚的力量,“承载了部分炼化后的本源,算是你的机缘,亦是考验。那烙印会护你神识不失,助你逐步掌控这股力量,不至堕入魔障。”
他说得轻描淡写,将一场惊心动魄、几乎让他形神俱灭的劫难,归结为“机缘”与“考验”。
迟昭沉默了片刻,感受着体内虽然虚弱却不再狂暴的力量,以及那沉寂的烙印。他知道凌暮的话必然有所隐瞒,目的绝不单纯。但此刻,脱离绝境的庆幸,温暖安宁的环境,以及对方这看似“照料”的举动,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
他看向那碗药粥,香气诱人。经历了祭坛上那种极致的冰冷与绝望后,这点人间烟火气,显得如此珍贵。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抵不过身体的渴望和那香气的诱惑,慢慢伸出手,端起了玉碗。粥温度适中,入口甘甜,带着充沛的温和药力,迅速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和疲惫的神魂。
凌暮就坐在旁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一碗粥下肚,迟昭感觉浑身都暖和了起来,力气也恢复了一些。他放下碗,忍不住问道:“这里是……?”
“云缈宗,外门竹海,我的临时居所。” 凌暮收回目光,看向他,“你如今状态特殊,不宜见外人,暂且在此修养。”
云缈宗?他竟然回到了宗门?还是在凌暮的居所?
迟昭心中震动,但看凌暮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也只好将疑问压下。
接下来的几日,迟昭便在这间简单的竹舍中住了下来。
每日,凌暮都会准时送来药粥和一些温养的丹药,偶尔还会带来几卷讲解基础灵力运转、静心凝神的上古典籍,让他翻阅,美其名曰“巩固境界,平心静气”。
大部分时间,凌暮并不在竹舍,不知去了何处。但迟昭能感觉到,那条连接着他与凌暮的无形神魂联系始终存在,如同一个无声的护道者,让他在这陌生的安宁中,不至于完全迷失。
他开始尝试按照典籍上的方法,引导体内那庞大而温顺了许多的魔元,一点点梳理、熟悉。过程依旧不易,那力量本质毕竟偏向黑暗吞噬,稍有不慎仍会引动心魔,但每当此时,识海中那沉寂的星痕烙印便会微微一亮,散发出一股清凉之意,助他稳定心神。
有时打坐醒来,他会看到凌暮不知何时已回到竹舍,正坐在窗边,手持一卷古书,看得入神。夕阳的余晖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暖光,清冷侧颜在光晕中显得柔和了几分。
偶尔,凌暮会抬眼,与他目光相遇。那双琉璃般的眸子依旧没什么情绪,却也不再是之前的纯粹冰冷。有时,甚至会就他修炼中遇到的问题,寥寥数语,直指关键,让他茅塞顿开。
这种相处,平静得近乎诡异。没有追问,没有解释,仿佛之前祭坛上那生死一线的对抗、那冰冷的掌控与恨意,都从未发生过。
这一日,迟昭感觉身体好了大半,便走到竹舍外的小院里活动筋骨。院外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清风拂过,竹涛阵阵,空气清新怡人。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久违的自由与生机。
忽然,一道小小的白影从竹林里窜出,灵活地跳上了竹篱笆。那是一只通体雪白、唯有眼圈带着点淡金色的灵貂,正抱着一颗松果,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迟昭。
迟昭看着这灵动的小家伙,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他试探着伸出手,掌心凝聚出一丝极其温和的木属性灵气——这是他这几日翻阅典籍,尝试模拟出的、最不具有攻击性的气息。
那灵貂嗅了嗅,似乎觉得无害,又或许是被那精纯的灵气吸引,犹豫了一下,竟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用湿凉的鼻尖碰了碰他的指尖。
柔软的触感传来,带着生命的温热。
迟昭怔住了,心底某处冰封的角落,仿佛被这细微的温暖悄然触动。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那道神魂联系微微波动了一下。转过头,只见凌暮不知何时已站在竹舍门口,正静静地看着他与灵貂互动。
阳光下,凌暮的眉眼似乎比平时柔和了许多,他并未说话,只是那么看着。
迟昭收回手,灵貂“嗖”地一下跑回了竹林。
两人隔着小小的院落,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院中,竹影婆娑,清风拂面。
“今日天气不错。” 凌暮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淡,却少了那份疏离。
迟昭看着他那张在阳光下近乎完美的侧脸,心中复杂的情绪翻涌,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或许,在这漫长的修仙路上,这样的片刻宁静与……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护道”,也并非全然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