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一行人比应元正早了整整七日抵达京城,六位尚书陪同皇子第一时间入宫觐见皇帝。
陈远接到消息时正在更衣,随口问了一句,“赵大人是已经到家了,还是已经进宫了?”
他的小厮摇头,“回老爷,赵大人还未归来。这次一同回京的,只有皇子和几位大臣。”
陈远听完一愣,刚迈出的脚步立刻收了回来。他眼神微动,略一思索,便转身朝府中后院的池塘走去。
“老爷?”他的小厮赶紧追过去。
御书房内,崇治帝早已等候多时,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北固城发生的一切。可他扫过大臣们时,却没有发现赵世贤,“赵首辅呢?”
户部尚书陈明礼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回陛下,首辅大人与常将军同行,随后便到。”
崇治帝眉头一挑,“我还以为,他是不敢来见朕呢?”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敢应声。
皇帝随即命人传召次辅陈远,他看向众人,想了想让陈明礼先开口。
“说吧,从你们入城开始。”
等到听完第一日行程,李环才匆匆赶来汇报。
“陛下,陈大人因为着急赶来,不慎脚滑跌入池塘,受了些风寒,已请了大夫诊治,此刻正在家中休养。”
崇治帝盯着李环看了许久,又缓缓将视线投向面前的大臣和皇子,心中泛起一丝不安。
正如他所想,赵世贤确实有意避而不见。这场战事发展至此,归根结底,是因为最初的密道信息早已泄露。
他与常夏私下商议过,两人虽有猜测,但这个嫌疑之人,不能从他们二人的嘴里说出。
赵家是外戚之家,本就敏感,牵涉皇子之事,只会引起皇帝的疑心;而常夏的靖北王府本身就有嫌疑。
知晓密道详情的六人中,有三人都是靖北王府的,且均已身亡。
至于她本人,当年丈夫曾想将密道之事告诉她,却被她以,“若无用处,不如不记,等危急关头再知道也来得及”婉拒了。
如今想来,当年的做法……是正确的。
而之前的战事,张行和大皇子一抵达北固城,便立刻展开调查。两人一询问,介于他们的身份,王爷便将密道说了。
当时如果守口如瓶,就不会有之后的事了。
现在这情况,哪怕她不愿卷入朝堂纷争,也必须亲自上京。他们靖北王府必须有人站出来说话。
回京的路上,赵世贤始终紧随常夏左右,嘘寒问暖。
常夏坐在马车中,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开口,“赵大人,也有害怕的事吗?”
赵世贤面露苦笑,“事情尚未查明,在场之人都有嫌疑,我自然怕。”
常夏知道这不过是一句场面话。
“赵大人,我们靖北王府,殚精竭虑为大顺镇守边疆,却落到这么个下场。还请赵大人念在王府只剩两位女眷支撑的份上,在朝堂之上替我们说几句公道话。”
赵世贤神色诚恳,“常将军言重了,靖北王府的功绩,天下人有目共睹。若非靖北王拼死拖住敌军主帅,我们恐怕连活着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他可不敢小瞧这两位女眷。一位敢在战场上呼风唤雨;一位在战后失去丈夫、失去孩子的情况下,还能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地写一封《告民书》。
他回想起张行在收回北固城后给他的汇报。
蒙古军队撤离后,他们重新进入北固城。两位王府女眷一露面,原本对朝廷满腹怨言的百姓顿时情绪崩溃,哭声四起。
当时张行也忍不住想要落泪,他在人群里寻找,想找到那个雨夜里腿脚受伤的男人,他还记得自己给对方的承诺。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他听从了张行的劝告,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即使蒙古士兵闯入屋内抢劫,他也忍下了怒火,直到那些人将魔爪伸向了他的妻子……
常夏亦红了眼眶。昔日繁华的街巷,如今满目疮痍,百姓脸上写满了伤痛与疲惫。
仅仅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
为了给自家人洗刷冤屈,也是为了给百姓一个交代。常夏让儿媳韦慧写下一封《告民书》,她强撑病体召集百姓,亲自将当夜的情况告诉他们。
身为武将的张行能够理解常夏的举动,自然也能觉察出此举不妥,但他没有理由阻止。因为这件事公开后,他自己也能洗刷嫌疑。
但身为文臣的赵世贤听闻却大吃一惊。因为这标志着此事必须要有一个答案,一个昭告天下的答案。
当时他并未随军进城,等他得知消息时,北固城的百姓也都知道了。有人抄写了那篇《告民书》送到他手中,他逐字读完,那一句句质问如刀似剑,直指人心。
他第一次对那位一直默默无闻的韦慧刮目相看。
应元正的马车离他们不远,他自己也受伤了,正靠在车内休息。
临行前,他曾向常夏提出一个请求,想去靖北王的墓地祭拜。
常夏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笑着摇头,“灵堂里上香便可,何必亲自前往。”
应元正也知道自己的请求很突兀,所以才等到最后要离开的时候才开口。他是一定要去的,去为自己的救命恩人们磕几个头。
最终,常夏答应了他的请求。虽然两人没怎么说过话,但她对应元正有印象。那个雨夜,对方身边有一位唯一穿着男装的女子。
听到他们的谈话后,应元正感叹。
‘系统,连这两人的身份都不能开口,那还有谁开口?’
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谁愿意得罪大皇子。如果有确切的证据将他扳倒还好,可如果没有证据,那些大臣只会沉默到底。
【没有证据,没人会贸然出头。常将军最多会证明自己的清白,不会主动把矛头指向大皇子。但她的自证,本身也在间接表明对方有嫌疑。】
系统突然反应过来。
【宿主,你不是一向对这些事都不感兴趣的吗?】
应元正望向窗外。
‘我不能忍受叛徒逍遥法外,而好人受苦的局面。’
【宿主,这事牵扯上没有好处。你不用开口,反正有一个人肯定会计较到底的。】
‘谁?’
蒙古撤退之后,后金也随之撤离。廖总兵率军迅速返回北固城,而大皇子应天逸则必须启程回京。
他在帅帐里来回踱步,脸色苍白,头发凌乱。
越先生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终于缓缓开口,“殿下不是说过要守住良心、求个心安吗?如今为何如此焦急?”
应天逸终于等到对方说话了,他紧紧握住越先生的手,声音颤抖,“先生,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