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里,崔韶仪其实已经平复下来了,她想起入宫前夜母亲来为她整理凤冠时那双异常平静的眼睛。
那天晚上,凤冠上的明珠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映在大夫人笑意不达眼底的脸上。
大夫人的手指拂过那只象征地位的正凤,眼里闪过一丝怀念,说话时语气很轻,就好像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
“你父亲书房里有个暗格,藏着一只绣了并蒂莲的褪色香囊。”
崔韶仪疑惑抬眼,看见大夫人的脸上淡了笑意:“我怀你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那香囊早就没了香味,并不是用什么名贵的材料制成的,针脚却十分细致。”
崔韶仪声音颤抖:“母亲……您要说什么……”
她其实早有预料,但始终不愿意面对父母举案齐眉、强强联合的美满婚姻背后早就藏着一条巨大的缝隙。
大夫人已经坐了下来,笑着道:“这许多年来,你父亲待我始终是无可指摘的,予我管家之权,又恪尽丈夫的责任。但是当我知道这些只是因为责任而非感情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大夫人那双沉静的眸子依旧刻在崔韶仪的脑海中。她轻声道:“所以韶仪,母亲原本也希望你嫁入寻常家庭,寻一真心爱护你的夫君,只是如今看来,一切都不可能了。”
那时候崔韶仪说的什么呢?她自以为是地说:“母亲,若是您这些年不高兴,为何不和离呢?如今就算是自立女户,或是回锦州城去,舅舅他们也会……”
她的话被大夫人打断了,大夫人只是神色悲伤:“还好,我的昭昭儿还小,还没有受过感情的磋磨。”
殿内的烛火噼啪一声,把崔韶仪从回忆里拽了出来。她望着殿外沉沉的夜色,忽然就懂得了大夫人那时候平静面容下的伤痛。
为什么不离开呢?年少不经事的崔韶仪会这样问。
而短短几个月后崔韶仪已经明白了,因为大夫人爱自己的丈夫,即使他心中另有佳人。
但此刻她冷笑起来,多么好的演技,当真叫她以为崔老爷是永宁城中顶顶好的夫君和父亲,如今看来当真是和那些世俗男子没有半分区别。
明明早就可以说清楚有两情相悦的青梅,却因为放不下世家的荣誉选择抛弃美人和王家结亲。偏偏娶了那一年名满京城的王家小姐后又对旧人念念不忘,青梅却只能做了那高家的妾室。
一个人便可以辜负两个女子,虽然此刻崔韶仪知道和那位青梅是敌非友,但同为女子,她还是有些同情当年青梅的处境。
可是如今最无辜的明明是大夫人才对!以为是世家联姻中为数不多的真情,到头来有孕时发现丈夫心中牵挂着别人,竟然还把自己平安生了下来。
崔韶仪突然就懂了这些年她生病时大夫人眼中的愧疚神色,大夫人在愧疚她有孕时伤心过度才导致自己女儿身体不好。
她不再手软,因此才写下那封信传回崔家。既然崔老爷丝毫不顾念夫妻之情、儿女之爱,那么就把这件事闹大些吧。
有些累了,崔韶仪没有上床,而是和衣在贵妃榻上躺下。
沉沉睡去的前一秒,她在想,大夫人有句话不对,如今她也尝到了甜头和苦涩。
前一夜的许多人下狱这件事在前朝激起了极大的波澜,第二日的早朝自然是吵吵嚷嚷好不容易才平息。
按照萧玄泽的意思,谢琉书出列宣布了此事。
下面自然是质疑声四起,直到萧玄泽冷笑一声摔了手中的卷轴,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边关,将士在打仗,永宁城送过去的军械却是一碰就碎!若不是演习时提前发现了,你们这是要我大邺的将士去送死吗!”
说到最后几个字,萧玄泽已是怒极,下面却没有人敢再说话。
“你们自己看!”
萧玄泽手里拿着的正是才收上来的弓弩,此刻被他摔到大殿中央直接四分五裂,群臣哗然。
他冷笑一声:“朕的好臣子,兵部和工部联合督造军械的是谁,出来说说呢?”
兵部和工部的人立刻齐齐跪了一地,都不敢作声。
“说话啊,给朕一个解释。”
底下跪着的人面面相觑,冷汗滴落,却都支支吾吾的不敢开口。
萧玄泽冷哼一声:“既如此,先全部下狱吧,若朕查出来诸位是无辜的,诸位自当回家。”
此话一出,下面的人就开始痛哭,纷纷叫着冤枉,但是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祁王却在这时候开了口:“启禀陛下,臣以为两位尚书还不宜下狱,要让他们共同参与调查还是,也好还诸位大臣一个清白。”
萧玄泽看过去,却和祁王含笑的挑衅眼神在空中击出火花。
兵部是许家的人,工部却是崔家和薛家平分秋色,都是永宁城中的几大世家,为他们求情的人自然是数不胜数。
萧玄泽听着下面的求情之声,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冷。如此关乎到边关将士身家性命的事,这些世家还是只顾及眼前的利益,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求情。最无奈的就在于他提拔上来的那些心腹,有些人不宜暴露,而剩下的寒门士子却没有话语权。
十二旒衮冕下,他的神色忽明忽暗,到最后突然笑了起来:“自然是应祁王的话,朕相信各位都是忠臣。既如此,七日之内查出来一个结果。若是不成的话,休怪朕无情了。”
祁王的心腹还要求情,却被他伸手拦了下来。
那心腹无声地询问祁王,只看见对方神秘莫测笑了笑:“本王要看一出自己人打起来的好戏。”
但是主子都发话了,下面的人也不好反驳。
那些跪着的人抹了抹额上冷汗,苦笑着应承了下来。
下朝之后,谢琉书悄悄摸进含章殿的书房,却看见萧玄泽懒洋洋地歪在榻上。
他挑眉:“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这件事快传疯了吧,似乎还波及到你那小皇后了吧。”
萧玄泽瞥了他一眼并没接话,心里盘算着什么。
其实他之所以不紧张,就是因为早已经查清楚这件事和崔家主支没什么关系,却确实涉及到了崔家旁支的几个在工部做事的官员。他有八成把握认定崔韶仪不会假公济私偏袒族人,却也还是担心此事一出对她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