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海风卷着碎星般的浪花，拍在轮船斑驳的栏杆上，溅起的水珠落在张海杏摊开的手心里，凉意顺着神魂蔓延开。她半坐半倚在栏杆上，衣裙被海风鼓得像振翅欲飞的蝶，望着眼前铺陈至天际的墨蓝，忽然扬声感慨：“大海啊！全是水！”
虚浮在她身侧的菱形陨石虚影微微晃动，零的声音裹着海风磨过砂砾的粗糙，带着惯有的无奈：“你读的那些线装书都喂了海浪？见了大海就只剩这一句，传出去都嫌丢张家的脸。”
“你懂什么。”张海杏偏过头，指尖划过栏杆上的锈迹，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文人骚客写‘星垂平野阔’，是美，可哪有我喊一声‘全是水’来得痛快？心里压着的那些糟心事，都跟着海风散了。”
零的虚影转了个圈，像是翻了个无形的白眼：“也就你把粗直白话当潇洒，换个人说这话，早被你笑成没读过书的粗人了。”
甲板上的风忽然静了些，张海杏望着远处模糊的海平面，声音轻得能被风卷走：“咱们有多久没这样踏实吹过风了？不用提心吊胆怕时间裂缝吞了咱们，也不用琢磨下一顿‘神魂口粮’在哪。”
“谁还记得清。”零的声音也软了些，裹着几分慵懒的恍惚，“从跟你哥告别，去长白山，钻天池底的小洞天，咱们的时间就乱成一团麻。后来被鲁那老东西扔进时间洪流的缝隙里，连时间都成了奢侈的念想。”
“是啊。”张海杏的指尖蜷了蜷，眉梢染上一丝担忧，“也不知道琪姐跟小官怎么样了。当初我拼了力气推小官，想把他送出裂缝，没成想他反过来拽着海琪往现世推，自己却被洪流卷得没影……”
“至少海琪安全了。”零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笃定，“我也实在没想到，琪姐跟小官能想出法子淬炼血脉，肯定也吃了不少苦。后来你们三个回了麒麟族地，沟通大道、完成天道净化，本是安稳了，偏偏鲁临死前疯魔，想拉你们垫背，才把咱们放逐到时间洪流里。”
“祂哪是放逐，分明是想让咱们在时间缝隙里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不留。”张海杏嗤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随即又扬起嘴角，拍了拍栏杆，“不过咱们不也熬过来了？等阿玉这边的事了了，咱们就回长白山老家，守着天池煮茶，冬天看雪落在湖面，比在这鬼地方看海浪痛快多了。”
零的虚影顿了顿，光影忽明忽暗，似有话要说，最终却只轻轻晃了晃，没再开口。它暗自庆幸此刻没有实体——若是人型，那点欲言又止的犹豫，定然会被张海杏这双精于观察的眼睛看穿。
就在这时，船舱里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船员急促的呼喊，连海风都裹着几分焦灼。张海杏立刻直起身，眼里的慵懒瞬间褪去，只剩冷静：“出事了，去看看。”话音未落，她的神魂已化作一缕轻烟，飘向人声嘈杂的方向，零的虚影紧随其后。
穿过拥挤的人群，两人在走廊拐角处停下——穿着深色制服的吴志国走在最前，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绷紧的枪；金生火跟在后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藏着几分不安；顾晓梦攥着衣角，脸上满是焦灼，三人正快步往会议室走去。
不远处，森田面色铁青，正对着三井厉声呵斥，唾沫星子随着怒喝飞溅。金生火猛地抓住顾晓梦的手臂，眼神示意她躲起来，三人迅速缩到拐角后，刚好避开森田等人的视线。
“得给李科长通风报信！”顾晓梦压低声音，语气急切，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金生火却缓缓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力：“晚了，现在她就算想选，也没多余的时间了。”
“我去拖延森田，你们去找她。”吴志国的声音不容置疑，他看了顾晓梦一眼，眼神里藏着几分托付，随即转身，大步朝着森田的方向走去。
“这局有意思，比咱们在时间长河里看的那些热闹多了。”张海杏靠在墙角，饶有兴致地点评，“这姓吴的倒是对阿玉情根深种，可惜，他的深情只是自以为是的感动。”
零的虚影晃了晃：“你关注点倒是奇特，不担心他们的死活？”
“担心有什么用，咱们是局外人，掺和早了容易乱了阿玉的节奏。”张海杏话音刚落，尖锐的警铃声突然划破空气。森田猛地顿住脚步，脸上满是惊异：“怎么回事？”
三井脸色煞白，声音发颤：“是……是发报室传来的警报声！”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转身往发报室跑去。躲在拐角后的顾晓梦见状，立刻闪身出来，快步冲向宴会厅——那里，正是李宁玉所在的地方。
“咱们跟谁？”零问道。
“当然是顾晓梦。”张海杏的声音带着理所当然，脚下已跟着顾晓梦的身影移动，“咱们的目标可是阿玉，可不能错过她跟这小丫头的对手戏。”
“玉姐！”
李宁玉抬眼看见顾晓梦闯进来，脸色瞬间冷厉：“你进来干什么？”
顾晓梦快步冲到李宁玉面前，语速飞快：“森田要杀你，金胜贤诬陷你！”她压着声音解释缘由，“他说，你是在泄露初代恩尼格码机的机密，而不是在破译！”
“森田马上就要来问罪了，你现在只有一条路。”顾晓梦将密封的假密电推到李宁玉面前，语气更急，“这是金生火伪造的破译电文，就用这条向森田证明，你已经破译了二代恩尼格码机！”
李宁玉却连眼都没扫那密电，依旧俯首计算着公式，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焦灼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别再犹豫了，没有时间了！”顾晓梦伸手想去拉她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急切。
李宁玉没理会，反而传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声，苍白的脸色又添了几分虚弱。
张海杏看着李宁玉苍白却依旧挺直的脊背，轻声叹道：“阿玉还是老样子，骨子里的倔脾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零哼了一声：“是倔还是蠢？拿着假密电至少能活下来，非要跟森田硬刚。”
“这不是蠢，是傲气。”张海杏反驳，“宁折不弯，尤其是在自己认定的事上。阿玉认定破译是信仰，就绝不会用假东西蒙混过关。”
这时，李宁玉终于抬手，将那封假密电推了回去，语气不容置喙：“把它收起来！还给金生火！”
“玉姐，你别逞强！”顾晓梦急得眼眶发红，“你是天才，可你也是血肉之躯啊！金生火的密电是假的，可你的命是真的！”
“是生是死你看着办吧！”顾晓梦说完，转身就要走出去。
李宁玉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你是怕我死，还是怕你自己死？”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盯着顾晓梦，“为了你自己逃命，拿出这封假密电来侮辱我，还一脸施救的居高临下——顾小姐，你可比金生火更无廉耻。”
“我没廉耻？”顾晓梦不可思议地转过身，看着李宁玉眼里的嘲讽，脸色瞬间涨红，又慢慢泛白。
“阿玉这话够狠，直接戳这小丫头的痛处了。”张海杏摸了摸下巴，眼里却没有丝毫担忧，反而带着几分期待，“不过顾晓梦这丫头也不算笨，应该能听出阿玉话里的意思。”
零不解：“意思？什么意思？我只听出她在骂人。”
“你懂什么，这是激将法。”张海杏笑了笑，“阿玉知道顾晓梦是真心想帮她，可这忙用错了方式。她故意说重话，是想让这丫头冷静下来，别再慌手慌脚地添乱。”
果然，顾晓梦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李宁玉面前，逼视着她：“你这次的成败，关乎着四个人的生命！你要把整个机要处的生死，都押在你那点天才上面吗？”她越说越气，伤人的话脱口而出，“可你真是天才吗？真的战无不胜吗？为了你那点虚荣狂傲，也许还有森田许诺的加官进爵，你要把所有人都拉着陪葬，亏你还说我没廉耻！”
李宁玉盯着顾晓梦的怒脸，骂了句“蠢货”，又笑着摇头：“金生火竟然把你这样的蠢货拉进机要处，他真不配继续做这个处长。”
“你什么意思？”顾晓梦脸色铁青，攥紧了拳头。
李宁玉站起身，语气冷厉又郑重：“你是个蠢货，蠢到以为一个情报人员，不惜一切破译天书，就是为了虚荣、狂傲，为了立功受赏？”她扭头看着顾晓梦，眼里藏着对方看不懂的坚定与沉重。
顾晓梦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反问：“难道不是吗？”
“一个谍报人员，可死，不可辱。”李宁玉把假密电再次推回去，语气斩钉截铁。
“来了来了，阿玉要开始讲真章了。”张海杏打起精神，眼神亮了起来，“这丫头总算要开窍了，再不说透，真要被顾晓梦的急脾气带偏了。”
零撇了撇嘴（如果它有嘴的话）：“什么真章，明明是在给顾晓梦上课。不过宁玉这话没说错，谍报人员的尊严，比命还重要。”
“算你有点觉悟。”张海杏拍了拍零的虚影，“咱们当年在时间洪流缝隙里，不也没向命运低头吗？这就是骨子里的东西，改不了。”
这时，李宁玉直直望着顾晓梦，抛出一个问题，语气严肃：“那请你回答，谍报工作的职业生命，是什么？”
顾晓梦愣了愣，快速回忆起金生火说过的话，立刻回答：“是生命！”
“是毁灭。”李宁玉毫不犹豫地否定，一步步走到顾晓梦跟前，眼神锐利如刀，“毁灭黑暗，毁灭光明，毁灭阴谋，毁灭正义，毁灭秘密，毁灭信任！”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悲壮的坚定：“谍报，就是从天庭上盗下火种的普罗米修斯，让黑夜里的秘密再也无法隐藏。如果真的存在你说的、无法破解的天书，那也无所谓——那就把我投进火里，让火烧得更猛烈一些，然后把天书给烧掉！”
李宁玉的目光坚定如磐石，顾晓梦却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一句话。
“好一个‘毁灭’！”张海杏忍不住鼓掌，眼里满是欣赏，“阿玉才是真的普罗米修斯！她是打从骨子里热爱谍报，这样的阿玉，又有谁不爱呢？”
零的虚影晃了晃，语气里带着几分认同：“确实，宁玉这话够震撼，换我是顾晓梦，也得被镇住。不过你是想说，宁玉跟你们张家的人一样，都是疯子吧？”
“疯子怎么了？”张海杏扬起下巴，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我们张家的人，哪一个不是为了心里的执念疯魔？阿玉的执念是破译，我的执念是家人，小官的执念是守护——疯得坦荡，疯得尽兴，总比活得苟且、丢了本心好。”
“是是是，宁玉第一好，你们张家的人都最棒。”零无奈地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追问，“不过顾晓梦是真的被宁玉镇住了，还有，你真不管吴志国那封电报？那电报里藏着杀机，是他们几个人死亡的开始，你要是出手，说不定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管？”张海杏打断它，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沉，“既定的命运最是脆弱，咱们是局外人，一旦插手，谁知道会不会引发蝴蝶效应，让阿玉的处境更糟？”她顿了顿，声音放轻，“她要走的路，得她自己选，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是她身为谍报人员的使命。咱们能做的，就是在旁边看着，别让魑魅魍魉扰了她的局，别让她身陷危险。”
零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顾晓梦这丫头，倒也算个可塑之才。刚才虽然急得跳脚，可眼神里的担忧不是装的，至少她是真的想护着宁玉。”
“那是自然。”张海杏笑了起来，眼里闪着光，“也不看是谁的阿玉，她的魅力一般人可抵挡不住。等着吧，这局还没到最精彩的时候，阿玉肯定还有后招。”
宴会厅里，李宁玉已经重新坐回桌前，笔尖再次在纸上划过，沙沙声里，藏着千钧一发的生死局；宴会厅外，海风依旧呼啸，张海杏和零的身影渐渐隐去，只留满船的焦灼，在夜色里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