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拧着暖黄的光，在房间里铺展开一片柔和的亮，却没完全驱散空气里的沉闷。张海杏坐在床沿的矮凳上，目光黏在李宁玉脸上——那双总含着锐利锋芒的眼此刻紧闭着，长睫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连平日里抿成直线的唇，都因为极致疲惫而微微放松，只眉心还蹙着一道细纹，像是连睡梦里都在绷紧神经。
她指尖凝着一缕极淡的莹白灵力，正缓缓渗入李宁玉的手腕。那灵力触到对方经脉时，明显撞进一片滞涩的阻碍，像是细流淌过布满碎石的河道，张海杏的心也跟着揪紧，动作放得更轻，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休憩，更怕那脆弱的经脉禁不起半点冲击。
“你直接给她喂颗培元丹多省事？非要这么一点一点渡，耗到什么时候？”零的声音在识海里响起，带着几分不解的嘀咕。
张海杏没睁眼，只微微蹙了下眉，灵力输送的节奏却没乱：“培元丹药性再平和，也是凝练的灵气所制。你没探到她的底子？脏腑虚损，经脉亏空，跟被钝刀子磨了似的，我哪敢赌她能不能扛住药力？”她指尖顿了顿，看着李宁玉眉心的褶皱渐渐舒展，声音放得更柔，“这样慢是慢了点，但稳妥，至少不会伤着她。”
“那你真打算现在相认？不再等等？”零的语气多了几分试探，带着不易察觉的犹豫，“按原计划，等她完成任务，咱们直接把人带出去不就好了？现在相认，万一乱了节奏……”
“等不了了。”张海杏打断它，目光落在李宁玉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上，那下面流动的血液似乎都带着疲惫的温度，“你看她这身体，再熬下去，不等任务结束，自己先垮了。”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按原本的时间线，也就今天，她能有片刻空闲，往后只会更忙，根本没机会让我们相认。”
“那……实在不行，咱们到最后把她救出来就好，何必纠结现在？”零的声音里多了丝忐忑，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至于她身边的人，何剪烛也好，金生火的女儿也罢，那都是她的事，咱们管了，反而容易出乱子。”
“管？”张海杏抬了抬眼，眼底多了几分无奈，“你忘了阿玉的性子？要是咱们眼睁睁看着何剪烛出事，看着金生火的女儿落难，她嘴上不会怪咱们，可心里肯定会钻牛角尖，觉得是自己没护住人，往后一辈子都得背着这包袱。”她叹了口气，指尖的灵力又柔和了几分，“我哪能让她再背这些？”
“那都救啊！白小年、金生火，你也一起管了？”零的语气陡然尖锐了些，带着点刻意的讽刺，“合着您老人家现在成圣人了，什么闲事都要揽？”
张海杏指尖的灵力猛地一顿，抬眼看向虚空，语气里多了几分疑惑：“你今天怎么回事？一直跟我唱反调，以前不这样的。”
“我……我能有什么事？”零的声音瞬间弱了下去，带着明显的心慌，“你想多了，我就是觉得这事太冒险……”
它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识海里只剩下无声的纠结——要不要告诉张海杏，他们跑错时间线了？这个李宁玉，根本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个阿玉啊！可看着床上呼吸渐渐平稳的人，那苍白的脸、紧蹙的眉，分明跟记忆里的阿玉一模一样，连睡着时无意识攥紧被角的小动作都像。真要见死不救？它做不到。
罢了，还是让张海杏自己发现吧，至少这样，她不会怪自己隐瞒……零在识海里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而就在这时，床上的李宁玉忽然动了动。
她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那双眼刚睡醒时还带着几分朦胧，可不过瞬息，便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像淬了冰的刀子，悄无声息地扫过房间。
空无一人。
可床边那若有若无的暖意还在，像是有人刚离开不久，连空气里都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香。更让她心惊的是，原本沉重得像灌了铅的身体，此刻竟轻了不少，连连日紧绷的神经都松快了些，四肢百骸像是被温水泡过，舒服得让她几乎要叹息。
这不正常。
李宁玉缓缓坐起身，后背靠在床头，目光再次扫过房间的角落——衣柜、屏风、书桌下，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空着。可那强烈的“存在感”还在，像是有双眼睛正落在自己身上，温柔得让她莫名心慌。
她一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不信鬼神之说，可这几天，这种若有若无的注视、身体莫名的好转，让她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遇上了“怪事”。
但李宁玉从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疑虑，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朝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开口：“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床边的矮凳上，那里的布料还带着一点余温：“你跟着我好几天了，从不用露面吗？”
识海里的零瞬间僵住：“她……她这是在跟咱们说话？”
张海杏也愣住了，指尖的灵力下意识收了回去，看着李宁玉那双锐利的眼睛，心里竟莫名慌了——她原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没想到，李宁玉早就发现了。
两人一灵面面相觑，房间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李宁玉等了片刻，没听到任何回应。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扫过空气里那缕若有若无的清香，语气又柔和了几分，却依旧带着坚定：“你到底是什么？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恶意——不然，我不会平安到现在，身体也不会好转。”
她顿了顿，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一字一句道：“但我希望你能坦诚相见。”
张海杏这才彻底反应过来——李宁玉不仅发现了她的存在，还在努力克制着心底的震惊，试图用理性去理解这无法解释的现象。让一个信奉科学的人，去接受“匿形者”“灵力”这些超出认知的东西，确实太难了。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那缕未散的莹白灵力轻轻晃动了一下，像是在给自己做无声的打气。下一秒，她缓缓撤去了匿形术，淡白色的光晕在空气里悄然晕开，像一层薄纱被慢慢掀开。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悬在中央，暖黄的光流泻下来，刚好落在那片光晕上。随着光芒渐散，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身影渐渐清晰，就站在床尾，手里还凝着那缕未散的灵力，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
李宁玉的目光瞬间被钉在了那道身影上，放在被角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掌心。当那张脸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时，她连呼吸都下意识顿住了——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轮廓，连说话时微微抿唇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仿佛是镜子里的自己走了出来。
唯一不同的是，对方眼底没有半点她熟悉的疲惫阴霾，反而盛着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柔和，像浸了温水的棉絮，轻轻落在人心上，却让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你……”李宁玉的声音有些发紧，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吐字都变得艰难。她活了二十多年，见惯了人心复杂、世事难料，却从未想过会见到“另一个自己”，这彻底超出了她所有的认知，让她一向冷静的大脑有了片刻的空白。
她强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目光快速扫过对方素色衣裙的下摆，又落回那张与自己毫无二致的脸上，指尖在被面上无意识地摩挲着，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警惕：“你是谁？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