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螺丝钉的日与夜
第001章 入职第一天
南方的夏日，空气黏稠得如同化不开的糖。强子背着半旧的牛仔双肩包，站在“鑫辉电子”巨大的厂门前，汗水顺着少年尚未褪尽绒毛的鬓角滑下，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瞬间蒸发无踪。
他仰起头，眯着眼打量那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光的厂名大字。这就是他将要奋斗的地方了。包里揣着中专毕业证和五百块钱现金，那是父亲塞给他的，厚厚一沓，几乎全是零票，带着泥土和汗水的味道。
“姓名？应聘哪个部门？”保安室的窗口后，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探出来。
“李强。来……来做操作工。”强子有些局促地递上身份证。
手续繁琐而沉默。填表、交照片、押金、领厂牌和一套灰色的工衣。工衣质地粗糙，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当他换上这身衣服，看着镜子里那个瞬间被统一了标识的自己，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从今天起，他不再是学校里那个李强，而是鑫辉电子生产二线上的一颗螺丝钉了。
一个穿着工衣、戴着“拉长”胸牌的年轻女人把他领进了车间。
巨大的噪音如同实质的墙壁，迎面撞来。强子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前是望不到头的流水线，像一条沉默而迅疾的河流，蓝色的传送带载着密密麻麻的电路板流淌而过。线两旁，是无数个和他一样穿着灰色工衣的身影，他们低着头，手指翻飞，如同精密的机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空气中弥漫着焊锡、塑料和金属混合的、独属于工厂的气息。
“这就是我们二线，主要负责主板焊接后的部件安装和固定。”拉长的声音在噪音中显得有些尖锐，“你的工位在最后那段，打螺丝。看到没？每个板子流过来，用这个电批，打四颗螺丝，固定这个散热片。很简单，看清楚了吗？”
强子盯着那飞速流过的板子，和拉长那看似轻松的动作，懵懂地点了点头。
他被安排在了一个空位上。旁边是个胖乎乎的年轻人，看到他，龇牙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
强子拿起沉甸甸的电批，学着拉长的样子，对准螺丝孔。可那板子流得太快，他的手有些抖。“咔哒”，第一颗螺丝歪了，滑牙了。他手忙脚乱地想取下，板子却已经流走了。
“喂！新来的！干嘛呢！”线对面，一个穿着蓝色工衣，像是小组长模样的男人吼了一声，眼神犀利，“不良品流下去了！注意点！一个板子十几块，从你工资里扣！”
强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汗水冒得更急了。他感到背后有无数道目光刺来，让他如芒在背。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紧紧锁住流淌而来的下一块板子。看准位置，稳住手腕，按下电批。
“嗡——”
这一次，螺丝准确地旋了进去，发出清脆的到位声。
一颗，两颗……他渐渐找到了节奏。但流水线不会因为他的生疏而放缓，它冷酷地、匀速地前进着，逼迫着他必须更快，更快。
下午五点半，下班的铃声如同天籁般响起。流水线终于停止了流动。
强子几乎是瘫坐在了塑料凳上。他的右手手腕酸痛欲裂，手指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整整一个下午，他就像被上了发条，重复了成千上万次那个简单的动作：拿起电批，对准，按下，放下。
他看着自己这双布满汗渍和金属碎屑的手，再抬头望向车间门口涌入的、潮水般疲惫而沉默的灰色人流。这就是他的未来了吗？日复一日，像一台机器？
“嘿，新来的，还不去吃饭？食堂去晚了就没好菜了。”旁边的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依旧憨厚。
强子回过神，挤出一个笑容：“这就去。”
他站起身，融入那灰色的洪流。厂房外，夕阳正烈，将他灰色的身影拉得很长。入职第一天结束了，没有波澜壮阔，只有疲惫、适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渺小感。
但他的眼睛里，除了迷茫，还有一丝不肯熄灭的倔强。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在这个庞大的工业机器里，他这颗小小的螺丝钉，必须要找到自己的位置，才能不被抛弃，甚至……发出属于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