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除夕夜
雪后初霁，连日的寒风也仿佛被即将到来的新年暖意熏软了几分，只余下清冽干爽的空气。府邸屋檐下的冰棱在微弱的晨光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宛如为这喜庆之日挂上的天然珠帘。
事后，罗晴强撑着休息了两日，便又投入了更为繁忙的筹备中。除夕族亲午宴，是侯府年节里除却宫中朝贺外最为重要的脸面，一丝一毫都错漏不得。她细细核对了菜单、座次、赏封，乃至祭祖时每一步流程，确保周全。
终于到了除夕这日。天际还泛着墨色，侯府便已苏醒。下人们手脚麻利地将早已准备好的大红灯笼一一挂起，廊下、檐角、亭心，处处跃动着喜庆的红色。那暖融融的光晕，不仅驱散了黎明前的黑暗，更将整座府邸笼罩在一片祥和温暖的氛围之中。每一个行走其间的仆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脚步也格外轻快。不为别的，只因今年掌家的世子夫人体恤下人，特下恩典：忙过午宴，凡有家人在京城的，酉时初便可交卸职事，回家与亲人团聚守岁；家人不在京城的，府里亦在前院备好了丰盛的酒席，瓜果点心管够，让他们也能热热闹闹地过个好年。这份难得的恩典，比多赏几串钱更让人心暖。
卯时初，天光未亮，一阵清脆震耳的鞭炮声便猛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是侯爷亲自在庭院中点响了第一挂千响爆竹。硝烟弥漫，带着特有的年节气息，红艳艳的碎纸屑铺了一地，谓之“满堂红”，讨的是一年顺遂、家宅安宁的好彩头。
鞭炮声余韵未歇，府中有头有脸的二十三位管事，已由管家林叔领着，衣着整洁，神情恭敬地来到主院正厅，给各位主子问安拜年。
正厅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侯爷与林母身着簇新吉服，端坐于主位之上，俱是满面红光。萧凛与罗晴坐在侯爷下首，两人亦是华服加身，气度非凡。他们的两个孩子，则乖巧地坐在林母下手边的锦凳上，小脸上满是新奇与兴奋。
以林叔为首，二十三人齐齐跪拜，声音洪亮而整齐：“愿侯爷新春喜乐，安泰康健！”
侯爷抚须含笑，微微颔首。
众人转向林母：“愿夫人新年安泰，和乐康健！”
林母笑容慈和，连声道：“好，好，都好。”
再转向萧凛与罗晴：“愿世子、世子夫人新年吉祥，幸福康健！”
萧凛与罗晴亦欠身还礼。
最后，众人对着两个孩子，语气愈发柔和：“愿二位小主喜笑常在，平安喜乐！”
孩子们有样学样，拱着小手回礼，引得大人们会心一笑。
侯爷大手一挥，声若洪钟：“都起来吧！诸位管事这一年辛苦了，侯府上下井井有条，离不开各位尽心竭力。望来年我等同心同德，再上层楼！都下去领赏吧！”
“谢侯爷赏！谢夫人、世子、世子夫人赏！”管事们喜气洋洋地叩谢，这才依次躬身退下。
紧接着，是王妈妈带领着府中有体面的丫鬟、婆子、护院、小厮们进来拜年。又是一片吉祥话儿，如春风拂面，热闹非凡。林母看着眼前这些伺候多年的熟悉面孔，心中感慨，温言笑道：“都辛苦了！忙完午宴，有家的回家团圆，没家的前院吃席，酒菜管够，定要尽兴！都下去领赏钱吧！”
“谢夫人恩典！”下人们欢声雷动，谢恩后欢天喜地地散了，各自奔赴自己的岗位，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忙碌。
卯时半，族亲们开始陆续登门。侯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笑语寒暄之声不绝于耳。辰时初，吉时已到，侯府祠堂中门洞开，露出里面庄严肃穆的牌位与缭绕的香烟。侯爷神色整肃，率领一众萧氏族人，按辈分长幼依次鱼贯而入。主祭、上香、奠酒、诵读祭文……一系列流程庄重而肃穆。侯爷带领族人三跪九叩，祈祷列祖列宗保佑萧氏一族来年人丁兴旺，族亲和睦，家族昌盛，更上一层楼。
祭祖礼毕，方才那份肃穆渐渐被欢快所取代。族亲们相互见礼问好，叙说家常，话题不免绕过去一年的收成、儿女的婚事，以及……今年侯府分发下来的年礼。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真心实意的笑容，无他，今年的年礼比起往年来，无论是种类还是分量，都着实丰厚了不少。众人心下明了，这自然是那位新掌家的世子夫人的手笔，心中对萧凛这一房更是高看了几分，言辞间也愈发恭敬热络。
巳时一过，午宴便早早开始。宴设在大花厅，男女分席，仅以一扇巨大的紫檀木嵌玉石屏风相隔，既合了礼数，又不隔绝两边的热闹气氛。
侯爷作为一族之长，率先举起酒杯，声若洪钟，说了一番新春祝词，无非是族人欢聚一堂，共庆佳节，望来年同心协力，光耀门楣，今日定要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所有族人齐声应和，声震屋瓦，气氛瞬间被点燃。
宴会正式开始。众人先依次敬过侯爷与林母，说了无数吉祥话儿，引得二老笑声不断。之后便相互敬酒，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孩子们早已坐不住，由奶娘丫鬟带着另开一席，那边更是笑声、闹声一片，清脆悦耳，为这盛宴增添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
这顿丰盛的午宴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菜肴如流水般呈上，美酒香气四溢。直至未时过半，众人才心满意足，陆续告辞归家。他们自家也还有一顿团圆饭要吃，需得赶回去准备。
送走所有族亲，侯爷、林母、萧凛、罗晴并两个孩子，都已面露倦色。罗晴忙吩咐下人小心伺候各位主子回房小憩，养足精神，以待晚上的团圆饭和守岁。
待到酉时，府中下人领了赏钱，或归家，或往前院吃席，偌大的侯府主院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余下廊下摇曳的红灯笼，映着积雪，别有一番静谧温馨之美。
罗晴早已安排妥当。她将几乎所有下人都打发去享受他们的年夜，只交待厨房将晚上包饺子的面团和几种馅料备好即可。林母身边只留下最信赖的王妈妈随身伺候。而玲珑、青雾、紫衣三人因亲眷皆不在京城，也自愿留下来伺候。
戌时初，罗晴褪下华服，换上一身简便的棉裙，外罩一件干净围裳，竟亲自带领着玲珑、青雾和紫衣三人，来到了已然空荡下来的大厨房。
“今晚这顿团圆饭，咱们自己动手。”罗晴笑吟吟地说道，眼眸在灯下亮晶晶的。她虽厨艺不精，甚至可谓“远庖厨”，但胜在见识广博，脑子里的菜谱花样繁多。于是，便形成了她口述指挥（她只敢动口不敢动手，生怕毁了这顿珍贵的年夜饭），玲珑和青雾这两个平日里伺候笔墨、心思灵巧的大丫头操刀主厨，紫衣则负责洗切传递、烧火看灶的打下手工作。
“第一道，松鼠桂鱼，要炸得外酥里嫩，汁芡要酸甜适中，色泽红亮……”
“第二道，四喜丸子，肉馅要摔打上劲，寓意福、禄、寿、喜……”
“第三道，特制熏鸡，需先用香料腌渍入味，再以糖茶慢火熏制……”
“第四道，白灼大虾，讲究的是原汁原味，火候是关键……”
“第五道，高汤老鸭，文火慢炖了半日，汤色醇厚……”
罗晴清脆的声音在厨房里回响，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玲珑和青雾虽是初次尝试，却难得地沉稳聪慧，竟也做得有模有样。紫衣穿梭其间，忙得鼻尖冒汗，脸上却始终带着笑。厨房里烟火气升腾，香气四溢，夹杂着女子们轻柔的说话声和偶尔因成功而发出的低低欢呼，构成了一幅异常温暖动人的画卷。
亥时初，整整十八道大菜，连同几碟精致的小菜、点心，被依次端上主院饭厅的圆桌。紧接着，热气腾腾、形如元宝的饺子也出了锅。围坐在桌边的侯爷、林母、萧凛以及早已等得望眼欲穿的两个孩子，看着这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都不由得食指大动，口中生津。霏霏更是急急地跑到厨房门口，脆生生地催促：“娘亲，娘亲，快些来呀，就等您的菜了！”
最后一道清爽的“四季小炒”由罗晴亲手端上桌，她也终于解下围裳，在主座旁落座。
看着这一桌远超预期丰盛的年夜饭，再看看眼前笑容温婉、额角还带着些许薄汗的儿媳，侯爷与林母脸上的笑容就从始至终没有落下过。一是感念罗晴这份巧思与辛苦，这份亲力亲为的心意，比任何山珍海味都珍贵；二是看着侯府人丁兴旺，儿子稳重有为，儿媳贤惠能干，孙儿活泼健康，心中满是欣慰；三则是眼前这幅儿孙绕膝、阖家团圆的景象，正是他们期盼了多年，如今才真真切切握在手中的天伦之乐。
萧凛与罗晴相视一笑，共同举杯，杯中佳酿荡漾着盈盈波光。二人起身，恭敬地向上首的二老敬酒：“父亲、母亲，新年好！愿二老身体康健，笑口常开，福寿绵长！”
“好！好！”二老连声应道，笑容满面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便递过去两个厚厚的大红封。
接着，两个早已按捺不住的小家伙也拿起自己装满香甜果汁的杯子，像模像样地站起来，童声稚气却无比认真地说道：“祖父、祖母新年吉祥！往后一年比一年更年轻，天天笑口常开！”
这童言童语逗得侯爷和林母开怀大笑，无比痛快地饮尽杯中酒，也递给两个孩子一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红包。两个孩子又转向父母，举起杯子：“爹爹、娘亲新年好！愿你们一直这么好看！”
萧凛与罗晴忍俊不禁，笑着饮了酒，也将早就备好的红包递了过去。
旁边稍小一桌的王妈妈、玲珑、青雾、紫衣也纷纷起身，向主桌敬酒，说着吉祥话。罗晴早备好了赏封，人人有份，一屋子主仆，笑语喧阗，其乐融融，温暖的气息驱散了冬夜所有的寒意。
午夜将至，新旧交替之时，一家人移步庭院。萧凛一手拿着线香，一手护着两个孩子，在庭院空地点燃了辞旧迎新的鞭炮。噼啪作响的爆竹声再次响彻夜空，绚烂的烟花也偶尔从城中四处升起，划破黑暗。侯爷、林母和罗晴立于廊下，含笑望着庭院中那父子三人笑闹躲闪的身影。火光映照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皆是满足与幸福。
林母悄悄伸出手，紧紧握住身旁罗晴微凉的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无比的郑重：“晴儿，谢谢你，谢谢你来到我们身边。是你让这个家，有了温度，才让你父亲和我，真正享受到了这梦寐以求的天伦之乐。”
罗晴心中暖流涌动，反手挽住林母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她肩上，声音甜糯却坚定：“母亲快别这么说。能成为萧家的媳妇，是晴儿的福气。也谢谢父亲、母亲对晴儿的疼爱与包容。我们是一家人，往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鞭炮声渐歇，夜空重归宁静，却弥漫着新的希望。一家人重回温暖的屋内，围炉而坐，品茶闲话，吃着象征吉祥的饺子，共同守候着，等待新春的第一缕阳光，照亮这个愈发和睦、充满生机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