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管传来的声音断了,苏桐的手指仍贴在冰凉的壁面上。她闭了闭眼,将方才捕捉到的几个字拆解重组——“陛下……已……武英……藏”。话未说完便被截断,但方向清晰。皇帝尚在内廷,未入敌手,且有人试图传信,说明武英殿仍有可用之人。
她坐回角落,从袖中取出铜哨。这枚哨子是工器司陈伯亲手所铸,形如雀舌,吹响时声波能沿宫墙暗道传导三十六丈。她将哨口抵在唇边,以指节轻叩三下,再连吹两短音。这是第一级联络信号,专用于确认内外通联是否畅通。
片刻后,铜管深处传来三声极轻的敲击。一下、停顿、两下。回应来了。
她松开紧绷的肩,从怀中取出那块绢布,铺在膝上。炭笔落下,先写下“武英殿守御不可动”,又添一句“南风未起,勿近明烛”。这两句皆有双关之意,外人难解,却足以让接应者明白:皇帝暂安,切莫轻举妄动。
写罢,她将绢布折成方胜形,塞入一支空心铜管。这支铜管原是工器司测风向时所用,中空无缝,两端可旋合密封。她将其插入传音道出口,轻轻一推,铜管滑入墙内通道,顺着倾斜的暗槽缓缓下行,直通勤政殿地底接应点。
据她所知,那里有一名老宦官名为李德全,表面侍奉香火,实则负责工器司在京密探交接。此人沉默寡言,十年未曾出错一次。只要铜管抵达,消息必能送出。
做完这些,她并未停歇。尉迟凌峰虽远在北境,但他麾下三名副将早被列入工器司军械协作名录,每月例行报送兵器损耗与训练进展。她曾亲自拟定联络密语:“火犁启耕,春雷动土”——前者对应新式播种机试制成功,后者即为紧急调兵令。
她重新展开绢布,在背面绘制简图。皇城南墙年久失修,靠近太液池一段砖石松动,骑兵可于夜间悄然攀附;西华门旁有排水暗渠,宽可容两人并行,出口距校场仅半里;东侧马道下方设有一处废弃库房,曾储过火药,如今荒废,却是最易突入之处。
她在三处位置各画一圈,旁注兵力配置推测,并附上密语全文。随后卷起绢布,再次装入另一支铜管,准备推送出去。
就在此时,头顶通风口飘下一丝微弱动静。不是风,也不是灰,而是一粒细小的沙砾,落在她手背上。她抬头望去,缝隙外夜色沉沉,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知道,这是第二级响应已被触发的标记——藏于御药房夹壁中的密探已收到信号,正准备行动。
她静等片刻,忽听铜管传来新的敲击声:两长、一短、再两长。这是约定中的“信物将返”之讯。
不多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有人贴着墙根移动。接着,一块叠得极小的布巾从通风口落下,掉在干粮袋旁。她拾起展开,里面裹着一枚玉佩——青玉雕龙纹,角上有细微裂痕,是皇帝常系腰间的那一块。
她指尖抚过裂痕,确认无误。信物归来,意味着武英殿已接到指令,皇帝安然无恙,且愿意依计行事。
她将玉佩贴身收好,深吸一口气,肋骨处的钝痛依旧,呼吸仍有些滞涩,但她不能再等。叛军以为她被困死穴,却不知这座皇宫的脉络早已被她一点点织进新政的网中。每一处暗道、每一名潜伏者、每一次看似寻常的奏报往来,都是她埋下的线头。
现在,该拉紧了。
她第三次取出铜哨,这次换了节奏:四短、一长、三急促。这是最高级别动员令,专用于调动京畿外围预备队。新军驻扎城北二十里,由尉迟部副将统领,平日受工器司供给新式装备,彼此有暗号相通。
哨音落定,她靠回石壁,双手置于机关之上。只要外头有任何回应,她便可启动地下通道,直通宫墙外枯井。但她不打算走。若今夜无人响应,她宁可战至最后一刻;若有人来援,她更要守住此地,成为反击的起点。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外面守卫的脚步声规律来回,偶尔低语几句。她听见他们说:“上面说了,天亮前不必强攻。”又有人说:“一个女子罢了,饿也饿死了。”
她没有动怒,只是轻轻摩挲着袖中的钢尺。女子又如何?布衣匠人又如何?天下之大,从来不是靠冠冕堂皇的人撑起来的。
忽然,铜管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推进了通道。她俯身倾听,接着又是一声,连续三次。
是回应。
她迅速打开入口,取出刚送达的铜管。旋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墨迹未干:
“南门渠口已有二人潜伏,候令破障。北营兵马已离大营,约一个时辰可达城郊。请示下一步。”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字,嘴角微微抬起。她取炭笔,在纸尾写下四个字:“依令而行。”
然后将纸条重新封入铜管,推回通道。
做完这一切,她闭目调息,等待下一个节点的到来。外面风势渐强,吹得密室门缝呜呜作响。她睁开眼,低声自语:
“南风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