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幕掀开，一名工部小吏快步走入，衣角沾着泥灰，声音压得极低：“回禀大人，南渠驿的石板车队已入城西门，匠役正在铺设夯土。监察御史方才亲至，查验了调令与工册。”
苏桐指尖轻点案上沙盘，目光落在南渠驿的位置，神色未动。“让他查。文书齐全，流程合规，不必遮掩。”
小吏迟疑道：“可……那御史站了许久，临走时命人抄录了全部名册。”
“那就抄。”她抬眼，“我们修的是明渠，他们慌的是暗道。你回去传话——工期不减，声势要大，明日辰时，加派三辆运石车，沿主街绕行一圈再进工地。”
小吏领命退下。脚步声消尽，偏阁内烛火微晃。
苏桐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京畿布防图前，取下一根朱笔，在雁门、云州、朔方三地轻轻画圈。门外传来铠甲摩擦之声，尉迟凌峰推门而入，抱拳道：“末将已下令，三卫精锐改两日递进为一日半，今夜子时前，第一梯队必抵京郊三十里内。”
“很好。”她将朱笔递出，“宣武门伏兵布置如何？”
“四队弓手藏于城楼夹道，两营刀盾封锁东西巷口。只等他们来取信。”
她点头，又问：“欧阳太傅那边可有动静？”
“半个时辰前，他已召集五位言官密议。明日早朝，将联名上奏，请减劳役以安民心。”
苏桐唇角微扬。“他们若还沉得住气，便不是谋国之局了。”
话音未落，门外再响脚步。一名宫女装束的女子悄然入内，双手捧着一片焦黑竹片，低声道：“截下了。焚化院今日第三炉火，夹在纸灰最底层，火漆封口尚存。”
苏桐接过，拂去炭屑，细看上面刻痕：“朔方营异动，速启东华门备用钥。”
她将竹片递给尉迟凌峰。“这就是他们的命脉——靠洒扫太监送灰，借火焚之名，行密传之实。”
尉迟凌峰眉头紧锁：“卑贱之人，竟成喉舌。”
“正因卑贱，才无人提防。”她转身取纸研墨，“今晚，我们也烧一道消息。”
笔走如风，不过片刻，一封伪造密报送至眼前：“雁门守将急报：北境细作潜入关内，形迹可疑，拟于今夜子时，由宣武门接应入城，请速开禁门一刻。”
尉迟凌峰眼中一亮：“用同样的竹片，同样的火漆？”
“一模一样。”她吹干墨迹，交予宫女，“按原路送回。记住，务必让老嬷亲手放入炉底。”
宫女领命而去。室内一时寂静。
尉迟凌峰忽道：“若他们不上当呢？”
“他们会。”苏桐望着烛焰，“人一旦开始怀疑，就会处处见敌影。我们越坦然，他们越不安。南渠大兴土木，边关突现细作，朝中又有言官请停劳役——三面受压，他们若不急于联络北境，才是反常。”
尉迟凌峰缓缓点头：“只要有人现身取令，宣武门便是他们的断头台。”
“不急。”她端起茶盏，吹了口气，“先让他们睡一夜不安稳。”
翌日清晨，天光初透。
欧阳鸿儒步入勤政殿偏阁时，手中握着一份誊抄名单。他未及落座，便将纸页置于案上：“老夫已在朝会前提请彻查近年边关调令流程，并列七名未经吏部任免之员。其中三人，已在昨夜闭门不出。”
苏桐展开名单，目光扫过那三个名字，轻轻划了一道红痕。“他们怕了。”
“更怕的是这个。”欧阳鸿儒低声，“方才吏部传来消息，夜间有人潜入库房，翻动旧档。守夜官差险些撞上，对方惊退时遗落一方袖袋，内有伪印底档与一份‘接应名录’。”
尉迟凌峰霍然起身：“末将已命人封锁四门，缉拿更衣太监两名，正在审讯。”
“不必深审。”苏桐摇头，“让他们逃一个。”
三人皆是一怔。
她缓步走到沙盘前，指尖划过京城街巷：“我们现在掌握的，是他们的手。但他们以为自己还有退路。放一人走，他必去报信——告诉幕后之人，名单泄露，据点暴露。”
尉迟凌峰明白了：“他跑得越急，牵出的线就越长。”
“正是。”她眸光清冷，“我们要的不是几个太监，而是整张网。谁收信，谁下令，谁掌钥匙，谁管银钱——一个都不能少。”
欧阳鸿儒沉吟道：“可若放走的是关键之人，岂非打草惊蛇？”
“不会。”她取出一枚铜符，放在宣武门位置，“真正的大鱼，从不亲自露面。跑的只会是传话的卒子。我们等的，是那个接到消息后，坐不住的人。”
话毕，她抬眼看向窗外。天色渐明，宫道上传来清扫落叶的簌簌声。
不到两个时辰，消息传来——被押禁军中，有一名太监趁换防之际挣脱束缚，翻墙逃逸，方向直指城东永宁坊。
尉迟凌峰立刻请命：“末将带人跟上。”
“不。”苏桐摆手，“让他走。但永宁坊外的茶肆、布庄、药铺，全换上我们的人。记住，不准动手，只准记人。”
尉迟凌峰抱拳退下。
欧阳鸿儒看着她：“接下来呢？”
“等。”她坐回案前，指尖轻叩桌面，“等他们销毁更多证据，等他们调动残余耳目，等他们自以为还能掌控局面。”
午后，又一条密报送至——永宁坊一处废弃染坊内，深夜有灯火闪动，数名黑衣人进出，似在焚烧纸册。
苏桐听罢，只说一句：“调两队新军，围而不攻，等我命令。”
入夜，偏阁烛火未熄。
尉迟凌峰再次归来，手中多了一份薄纸：“审出来了。那名录上写着‘东华、宣武、崇文三门各有接应者，每旬初一交接’。更关键的是——”他顿了顿，“有个代号‘灰鹤’的人，负责统筹内廷传递，每月初七、十七、二十七，于紫宸殿后巷喂猫的老妇处取信。”
苏桐眼神一凝。
“老妇已被控制，供出确有此事。猫食篮底有暗格，竹片就藏在里面。”
她缓缓起身，走到墙边地图前，将三处城门与紫宸殿后巷连成一线，最终指向皇城东北角一处不起眼的偏院——内侍省旧库。
“李德全虽失踪，但他的人还在。”她声音平静，“这座宫里，还有他的眼睛。”
尉迟凌峰握紧拳头：“末将这就带人查封旧库。”
“不行。”她摇头，“现在动手，只会逼他们彻底藏匿。我们要让他们觉得，一切仍在掌控之中。”
“那该如何？”
她拿起朱笔，在旧库位置画了一个圈。“明日，派一名可信宫女，扮作杂役，每日送炭进去。连续三日，不多不少。第四日，断炭。”
“他们若缺炭取暖，必派人出来采买。”欧阳鸿儒恍然，“我们就在外面等着。”
“不仅如此。”她将笔尖移向紫宸殿后巷，“从今日起，每天多放半碗猫食。猫多了，人就会多看几眼。总会有人忍不住去查看暗格是否安全。”
尉迟凌峰笑了：“他们越谨慎，越容易露破绽。”
苏桐收回目光，望向窗外沉沉夜色。“这一局，我们不急。他们慌，我们就赢了。”
三日后。
晨雾未散，旧库门外出现一名青衣太监，手持木牌，匆匆走向街市炭行。不过片刻，又被另一名蓝袍小吏拦住低语几句，两人迅速转入小巷。
埋伏的新军立刻上报。
苏桐坐在沙盘前，听完回报，轻轻将一枚红棋放在旧库位置。
她取出一张空白密笺，提笔写下：“初七将至，灰鹤必动。”
笔锋落下，墨迹未干。
门外传来急促脚步。
帘幕掀开一角，一名侍卫低声道：“紫宸殿后巷，猫食篮被动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