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霾笼罩的避难所,因为几株顽强绽放的净尘花,难得地萦绕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生机。人们小心翼翼地照料着那片小小的苗圃,仿佛呵护着最后的火种。云无月枯槁的身影穿梭在简陋的窝棚间,指点着草药辨识、防尘符绘制,或是俯身检查伤者被灵蚀污染的创口。她沙哑的声音冷静而清晰,枯槁白发上别着的那朵碧玉小花,在昏暗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成了绝望中最醒目的慰藉。
“白发布衣医仙”的名声,如同净尘花微弱却坚韧的光,在废墟与尘霾间悄然传递。
这微光,终究引来了不速之客。
马蹄声踏碎了避难所边缘的寂静。并非天工宗修士的灵兽坐骑,而是几匹高大健硕、却显得异常暴躁、口鼻喷吐着硫磺气息的变异驽马。马背上,是七八名气息彪悍、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修士。他们穿着混杂了皮甲和暗红色布料的劲装,裸露的皮肤上或多或少带着火焰灼烧的疤痕,手臂上缠绕着用暗红染料绘制的火焰纹路——地火盟的标志。
为首之人,并未骑马。他步伐沉稳,每一步落下,脚下的灰白粉尘都似乎被无形的热力灼烧得微微发卷。高大的身影裹在暗红色的兽皮大氅里,赤铜面具遮掩了面容,只露出那双如同熔岩流淌、冰冷审视的眸子。正是炎君。
他并未带大队人马,但这寥寥数人散发出的、属于劫火境强者的威压和久经杀戮的血腥气,瞬间让整个避难所陷入死寂。忙碌的平民惊恐地停下手中的活计,蜷缩着后退,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戒备。孩子们被母亲死死搂在怀里,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鬼手七的精钢机关臂瞬间发出低沉的嗡鸣,关节处覆盖的石粉簌簌落下。他一步挡在云无月身前,扭曲的臂爪微微抬起,如同警惕的毒蛇。仅存的几名赤枭旧部也握紧了残破的兵刃,眼神凝重。
炎君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越过鬼手七,直接落在云无月身上。他的视线在她枯槁的白发、深刻的皱纹、虚弱佝偻的身形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她白发间那朵散发着微弱碧光的净尘花上。熔岩般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算计。
“白发布衣医仙…” 炎君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岩石摩擦,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避难所内紧张的喘息声,“能在如此绝境,庇护一方,更寻得此等生机之物…令人钦佩。”
他向前迈了一步,那股焚心劫火带来的无形热浪让挡在前面的鬼手七和赤枭旧部都感到皮肤灼痛,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
“这乱世,如炼狱。”炎君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云无月灰翳却平静无波的眸子上,“贵族余孽盘踞堡垒,如同附骨之疽,吸吮着最后的膏血。平民挣扎求生,朝不保夕。医仙慈悲,救得了一人、十人,可救得了这满目疮痍的天下苍生么?”
他张开双臂,暗红大氅如同燃烧的火焰:“我地火盟,聚同道,举义旗!焚尽腐朽,涤荡乾坤!所求者,不过一个再无剥削、众生平等的新世界!”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煽动人心的狂热力量,“医仙之能,民众所信,正是我等亟需!何不携此地民众,入我地火盟?共享我盟所夺资源!共抗那吸血蛀虫!以医仙之智,导引地脉,净化污秽,必能令我盟如虎添翼!在这废墟之上,共同开辟一方净土!”
话语慷慨激昂,如同烈火宣言。他身后的地火盟修士也微微挺直了脊背,眼神狂热。避难所中,一些年轻的、饱受苦难煎熬的平民,眼神中也不由自主地燃起一丝动摇和期盼。共享资源?对抗贵族?听起来,似乎是比在废墟中苟延残喘更好的出路。
云无月静静地看着炎君,听着他激昂的陈词。灰翳的眸子深处,没有波澜,只有属于学者般的冷静洞察。她看到了他眼底那丝隐藏的冰冷算计,听到了他话语中对“资源”、“利用”的强调,更嗅到了他身上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那并非只来自于贵族。
她枯槁的手,轻轻按在了鬼手七紧绷的机关臂上,示意他稍安勿躁。
“共享资源?”云无月的声音响起,沙哑依旧,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冰锥般的清晰,“共享的是从废墟里刨出的净尘米,还是从燃烧的堡垒灰烬中抢来的、沾着妇孺鲜血的玉杯?”
她的话,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部分刚刚燃起的希冀火苗。一些平民想起了那日被焚毁的堡垒里传出的凄厉惨叫,脸色变得苍白。
炎君熔岩般的眼眸微微一凝。
云无月没有停顿,目光直视着那赤铜面具后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病理:“地火焚城,固然痛快。然烈火过处,玉石俱焚。你眼中所焚之‘腐朽’,其中可曾甄别?堡垒深处,可只有贵族?侍者、仆役、匠人…那些与你我一般,生如草芥者,他们的血,可曾染红你盟旗?”
她微微摇头,白发间的净尘花碧光轻颤:“以暴易暴,以血洗血,非救赎之道。仇恨如薪,只会在烈焰中越积越厚,循环往复,直至将所有人燃尽,连同你口中的‘新世界’一同化为灰烬。此非涤荡乾坤,乃是…掘墓自焚。”
炎君周身的气息骤然一沉!无形的热浪猛地扩散开来,靠近的地火盟修士都忍不住后退一步,避难所内温度骤升,空气仿佛要燃烧起来!他熔岩般的眼眸死死盯着云无月,那眼神不再有丝毫伪装的敬意,只剩下冰冷的怒意和被戳穿伪装的阴鸷。
“妇人之仁!” 炎君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带着焚心劫火特有的、灼烧灵魂的威压,狠狠砸向云无月,“灾劫之下,非友即敌!优柔寡断,便是取死之道!你怜悯蛀虫的爪牙,可曾见他们为虎作伥时,对我等挥下的屠刀?!”
他猛地一甩大氅,转身,暗红色的身影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医仙,你好自为之!这乱世熔炉,容不下清高的莲花!只待烈火焚尽腐朽,方知谁在螳臂当车!”
留下这句冰冷刺骨的威胁,炎君不再停留,带着他的人,如同席卷而去的烈焰风暴,迅速消失在废墟与尘霾之中。
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终于散去,避难所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劫后余生般的喘息和低泣。许多人瘫软在地,冷汗浸透了破旧的衣衫。
鬼手七紧绷的机关臂缓缓放下,关节处发出艰涩的摩擦声。他走到云无月身边,看着地火盟消失的方向,那张布满污垢和忧虑的脸上,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
“他们…” 鬼手七的声音干涩沉重,带着浓浓的忧虑,“…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转过头,看向云无月枯槁却依旧挺直的背影,又看向苗圃中那几株在尘霾中散发着微弱碧光的净尘花,最后目光扫过避难所里一张张惊魂未定、充满依赖却又无比脆弱的面孔。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紧迫感攥紧了他的心脏。他精钢打造的拳头缓缓攥紧,发出金属扭曲的微鸣,声音低沉而苦涩,道出了此刻最残酷的现实:
“医仙…我们需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