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火警警报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整栋宿舍楼陷入一种恐慌而有序的混乱。灯光大亮，映照着一张张茫然、惊慌或睡眼惺忪的脸。人流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各个宿舍门洞涌出，汇入走廊，又被更大的力量推搡着、引导着，涌向楼梯口。
“快！快走！别挤！”
“下楼！去空地！”
“我鞋！我鞋掉了！”
宿管和学生干部的吼声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显得声嘶力竭，努力维持着最基本的秩序。
林默被人流裹挟着向前，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无法冷却他内心的寒意。净眼术维持之下，他看到的世界光怪陆离。大部分学生身上散发着或明或暗的白色、淡黄色生气光晕，代表着鲜活的生命力。但在这片涌动的生命之潮中，却混杂着数条极不和谐的、灰黑色的“暗流”！
它们移动的姿态看似与人流同步，实则僵硬而精准，巧妙地利用人群的拥挤掩盖着自身的异常。灰白的眼珠在眼眶里机械地转动，扫视着周围，嘴角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咧开一个转瞬即逝的、非人的弧度。它们周身那层稀薄却粘稠的狱瘴之气，在净眼术的视野中如同污水中渗出的油污，格外刺眼。
五个……不，至少七个！分散在不同的方向，都在随着人潮向下移动！
它们想干什么？逃离这栋楼？不，这些东西是阴气的产物，它们的目标只会是更多的生气和混乱！它们是在利用这场突如其来的疏散作为掩护！
林默的心脏剧烈跳动，手心里的乾元通宝被攥得滚烫。他极力低下头，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避免与任何一道灰暗的“视线”接触。他现在的状态，绝无可能同时对付这么多被附体的“人”。
人流涌到楼梯口，速度骤然减缓。狭窄的楼梯成为了瓶颈，人群在这里挤压、推搡，抱怨和惊呼声四起。
就在这拥挤不堪的关头——
“啊——！谁推我！！”
一声尖锐的惊叫从下方传来！
林默循声望去，只见下方楼梯转角处，一个女生猛地向前扑倒，眼看就要引发连锁踩踏！
几乎在同一瞬间，附近一道灰黑色的“暗流”动了！它原本僵硬的身影突然变得异常灵活，如同泥鳅般挤开人群，直扑那个倒下的女生！它的手臂抬起，指尖隐约有黑气缭绕，目标赫然是女生毫无防备的后颈！
它不是要救人！它是想趁乱加深附身，或者直接攫取生气！
“小心！”旁边有男生惊呼，试图伸手去拉，却被混乱的人群挡住。
林默瞳孔收缩，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出手！但他距离太远，中间隔着层层人墙！
千钧一发之际——
“滚开！”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楼梯下方传来！伴随着这声怒吼，一道矮壮敦实的身影如同炮弹般猛地撞开人群，精准地拦在了那灰影与摔倒女生之间！
是宿管赵师傅！
他不知何时已经下到了这个位置，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他手中那件罗盘状的法器并没有举起，但他的右拳却紧握着，拳头上隐约覆盖着一层极淡的、土黄色的光晕，带着一股沉浑厚重的气息。
砰！
一声闷响！赵师傅那覆盖着黄光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扑来的灰影胸口！
“嗬——！” 那被附体的学生身体猛地一震，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怪叫，周身的黑气瞬间溃散了大半，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向后倒飞，重重撞在楼梯墙壁上，然后软倒在地，一时没了声息。
一拳之威，竟刚猛如此！
人群瞬间一静，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场面惊呆了。
赵师傅看也没看那个被打飞的学生，一把将摔倒的女生拽起推给旁边的人，粗声吼道：“看什么看！快走！别停下！” 他目光如电，飞快地扫过周围混乱的人群，显然是在搜寻其他隐藏的“暗流”。
那短暂爆发的、纯阳刚猛的气息，让林默都感到一阵心悸。这赵师傅，果然不是普通人！他修炼的似乎是某种偏向土石、注重力量和防御的法门，正好克制这些阴邪之气。
然而，赵师傅这雷霆一击，虽然解决了一个，却也像是捅了马蜂窝！
另外几道灰黑色的“暗流”似乎被激怒了，或者说，被这蕴含生气的刚猛力量吸引了！它们不再刻意隐藏，移动速度陡然加快，从不同方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朝着赵师傅所在的位置挤撞过去！
它们的眼睛彻底化为灰白，嘴角咧开，发出无声的嘶啸，周身黑气变得浓郁，引得周围普通学生一阵莫名的寒意和心悸，下意识地惊叫着躲避，反而造成了更大的混乱！
“妈的！”赵师傅骂了一句，脸色更加难看。他显然也没料到这些东西如此猖狂，竟敢在人群之中直接发难！他投鼠忌器，不敢再像刚才那样全力施展，只能一边大声呵斥引导学生快速通过，一边用那覆盖着微光的拳头和手臂，艰难地格挡、推开那些试图近身的被附体者。
砰！啪！嗤！
沉闷的撞击声、肉体接触的脆响、以及黑气与黄光碰撞时发出的轻微腐蚀声不绝于耳。赵师傅如同激流中的礁石，死死守住楼梯转角的关键位置，阻止那些东西向下冲击更大的人群。但他显然左支右绌，应付得极为吃力。这些被附体的学生力量奇大，不知疼痛，而且数量不少！
混乱在升级！恐慌在蔓延！
林默被人流卡在楼梯中段，心急如焚。他看得出来，赵师傅撑不了多久！一旦他被突破，这些被附体的东西冲入楼下更密集的人群，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做点什么！
他无法像赵师傅那样正面硬撼，但他的缚灵阵或许……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楼梯转角处空间相对狭窄，如果能在那里临时布下一个极小范围的、针对灵体的束缚阵法，哪怕只能生效几秒钟，也足以给赵师傅创造机会！
但这里人这么多，众目睽睽之下，他如何布阵？又如何解释？
管不了那么多了！
林默一咬牙，拼命调动体内刚刚恢复少许的真气。这一次，他没有试图用脚踏步罡，那样太明显。他全部心神沉入双手，十指在身前飞快地、极其隐蔽地结出缚灵阵所需的手印，同时将微薄的真气尽可能压缩，透过指尖，隔空射向赵师傅脚下那片区域的地面！
这个过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艰难！环境嘈杂，能量混乱，干扰极大！真气离体后控制力急剧下降！
噗！
一丝微不可见的淡金光点没入地面，却如同石沉大海，几乎没有激起任何涟漪。范围太小，能量太弱！
失败了吗？
林默额头青筋暴起，不甘心地再次尝试！他将剩余的真气毫无保留地逼出！
就在此时，一个被赵师傅格挡开的后退身影，恰好踩在了他第一次尝试注入真气的那片地面！
仿佛火星溅入了油桶！
那被附体者脚底接触地面的瞬间，那片区域猛地亮起一个仅有脸盆大小的、极其黯淡的淡金色光圈！光圈中，数道细微的金色锁链虚影一闪而逝，如同绊马索般，猛地缠住了那只脚！
“呃？！”那被附体者身体猛地一僵，动作瞬间迟滞，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
虽然这微小的阵法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骤然破碎，但它创造的时机却千载难逢！
赵师傅战斗经验何等丰富，虽然不明白脚下为何突然出现异状，但战机稍纵即逝！他抓住对方这瞬间的凝滞，低吼一声，覆盖着黄光的左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其腹部！
砰！
黑气溃散！又一个被附体者软倒下去！
赵师傅压力骤减！他惊疑地瞥了一眼脚下，又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扫过上方混乱的人群，似乎想找出刚才那莫名助力的来源。
林默在他目光扫来之前就低下了头，心脏狂跳，混在人群中向下移动。真气再次耗尽，阵阵虚脱感袭来。
但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捕捉到，在更高层的楼梯扶手处，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那不是向下疏散的学生！那人穿着深色的兜帽外套，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正逆着人流，悄无声息地向上移动！在净眼术的视野中，那人周身的气息……很奇特，并非灰黑色的狱瘴，也不是普通人的生气，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流动的、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模糊状态！
是他在操控这些附体者？还是……刚才拉响火警的人？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林默的注视，脚步微微一顿，侧过头。帽檐阴影下，一道冷冽而锐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人群，与林默的视线短暂碰撞了一下。
没有恶意，却也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
随即，那人不再停留，身形如同鬼魅，几个闪动就消失在了向上涌动的人潮缝隙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默心中骇然。那个人……绝对不简单！
下方的混乱因为赵师傅的奋力抵挡和林默那误打误撞的微弱援助，终于得到了控制。剩下的几个被附体者似乎收到了某种指令，或者判断无法得手，纷纷放弃了攻击，重新隐匿气息，混入人群中向下溜走。
赵师傅喘着粗气，没有再追击，只是脸色阴沉地扫视着离开的人群，拳头紧握，显然心情极差。
疏散仍在继续，但最危险的阶段似乎过去了。
林默随着人流终于下到一楼，冲出宿舍楼大门，来到了外面冰冷的夜风中。
空地上已经聚集了大量惊魂未定的学生，穿着单薄的睡衣，三五成群，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后怕和困惑。几盏惨白的大灯将空地照亮，宿管和保安们大声呼喊着维持秩序，清点人数。
“怎么回事？到底哪里着火了？”
“不知道啊，警报突然就响了！”
“我什么都没闻到啊？”
“是不是误报？”
没有人发现刚才楼梯间里那短暂而惊心动魄的超自然冲突。绝大多数人甚至没注意到那几个短暂“发病”后又“恢复正常”、悄悄溜走的学生。
林默独自站在人群边缘，冷风一吹，让他打了个寒颤，也让他更加清醒。他远远看到赵师傅最后一个从楼里走出来，脸色铁青，正拿着对讲机，语气激动却又压抑地低声说着什么，目光不时扫向人群，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是在找那个暗中帮忙的人？还是在找那个逆流而上的兜帽客？
消防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很快停在了宿舍区门口。消防员和学校安保人员迅速进入楼内排查。
一场闹剧般的疏散。没有火情，最终被定性为“警报系统故障”。
学生们抱怨着、咒骂着，在得到可以返回宿舍的通知后，又如同潮水般涌回楼内。
林默跟在人群后面，重新踏上楼梯。经过那个转角时，他刻意放缓脚步，目光扫过地面。那里没有任何痕迹，之前的战斗、那微小的阵法，仿佛从未发生。
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冰冷和混乱的气息。
回到407宿舍，那扇新换的门冰冷而沉默。他打开门走进去，反手锁上，背靠着门板，长长地、疲惫地吁出了一口气。
今晚发生的一切，信息量巨大，惊险万分。
赵师傅的隐藏力量和苦衷。
被附体者的猖獗和目的。
暗中窥视、可能拉响警报的兜帽客。
自己那险些失败却又侥幸成功的冒险。
每一件事都让他对自身的处境和这栋楼的危险有了更深的认知。
他走到窗边，看向楼下逐渐散去的人群和车辆。消防车正在离开，灯光闪烁。
他的目光忽然凝固。
在宿舍楼对面，远处一栋教学楼的阴影下，一个穿着深色兜帽外套的身影静静地站立着，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那人正抬着头，目光似乎穿透遥远的距离，精准地落在林默所在的窗口。
尽管看不清面容，但林默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再次锁定了他。
冰冷，审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林默的注视，缓缓抬起手，对着窗口的方向，轻轻指了指地面，然后又指了指林默，最后，做了一个极其古怪的手势——拇指扣住中指无名指，食指小指竖起，如同一个简易的鸟头形状。
随即，那人不再停留，转身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林默僵在窗口，心中波澜骤起。
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警告？提示？还是……某种标识？
他隐隐感觉到，这场发生在荔景苑的灾难，其所牵扯到的，远不止阴间裂缝和龙虎山传承那么简单。
暗流之下，似乎还有更多的眼睛，在注视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