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了“鼹鼠”就是副厅长高桥,周瑾瑜和顾婉茹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面临着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如何扳倒他?
高桥不是普通的小角色。他是伪满哈尔滨警察厅的副厅长,名义上的二把手,实际掌握着大量行政、人事和部分业务权力。更重要的是,他深得日本方面的“信任”——这种信任是基于他多年来的“忠诚”表现、圆滑的处事手腕,以及他作为留日背景、精通日语、熟悉日本规则的高级官僚身份。在日本人眼里,高桥是“模范”的“合作者”,是维持统治需要倚重的对象。
这样一个人,如果仅仅因为怀疑他是重庆或延安方面的间谍就去举报,不仅难以成功,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引火烧身。周瑾瑜必须冷静地分析现状,找出高桥的弱点,以及能够安全清除他的方法。
晚上,在确认了监听设备没有异常、浴室水流声足以掩盖谈话后,周瑾瑜和顾婉茹再次低声商讨。
“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周瑾瑜梳理着线索,“第一,基本确定高桥是‘鼹鼠’,他通过秘书赵某传递情报,联络点可能是‘福源茶庄’。第二,我们手上有赵秘书异常外出、以及‘鼹鼠’信号出现时间耦合的间接证据。第三,我们投放的假情报,通过赵秘书的渠道传递了出去。”
顾婉茹点头:“但这些,都只能指向赵秘书,无法直接证明是高桥指使的。赵秘书完全可以自己扛下来,或者说情报是他自己窃取的,与高桥无关。高桥甚至可以反过来指责赵秘书背叛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没错。”周瑾瑜沉声道,“这就是高桥的高明之处,也是我们最大的难题。他把自己保护得太好了,从不直接经手任何可能留下把柄的事情。所有脏活累活,都由赵秘书这样的心腹去干。即使赵秘书被抓,只要高桥不倒,他就有办法让赵秘书闭嘴,或者让事情不了了之。”
“那……如果我们设法抓住赵秘书传递情报的现行呢?”顾婉茹提出一个想法,“比如,在他去‘福源茶庄’交接的时候,当场抓获,人赃并获。”
周瑾瑜摇摇头:“有几个问题。第一,我们不知道他们具体的交接方式和时间,贸然行动很容易扑空,或者被反侦察。第二,就算当场抓住赵秘书传递情报,他传递的也只是我们投放的假情报,这反而可能暴露我们在测试他。第三,也是最关键的,谁去抓?我们自己不能动手,那会直接暴露。让警察厅其他人去?没有确凿证据和上级命令,谁敢去抓副厅长的秘书?而且,以高桥的能量,很可能在抓捕过程中就得到消息,提前做出应对。”
顾婉茹明白了问题的复杂性。这就像一个死循环:知道高桥是内奸,但没有直接证据;想获取证据,又可能打草惊蛇或暴露自己;想借助外力,又找不到合适且安全的力量。
“常规手段,举报、抓捕、审讯,对我们来说都行不通。”周瑾瑜总结道,“高桥的地位和关系网,构成了一道坚固的保护层。我们就像站在一堵高墙外面,知道墙里有问题,但手里没有梯子,也没有炸药,硬闯只会头破血流。”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继续潜伏,危害组织?”顾婉茹有些焦急。
“当然不是。”周瑾瑜的眼神变得深邃,“常规手段不行,我们就用非常规手段。我们不能自己动手,但可以让别人动手。”
“让别人动手?谁?”
“清水一郎。”周瑾瑜缓缓吐出这个名字。
顾婉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周瑾瑜的意图:“借刀杀人?”
“对。”周瑾瑜点头,“清水一郎多疑、自负,权力欲望强,而且他本身就对我们、对警察厅内部抱有怀疑。更重要的是,他有能力、有动机去调查甚至扳倒高桥。如果我们能巧妙地引导清水,让他‘自己发现’高桥是内奸,那么,动手的就是他,承担风险和后果的也是他。我们只需要在背后轻轻推一把,然后坐山观虎斗。”
这个思路让顾婉茹眼前一亮,但随即又生出新的担忧:“可是,清水也不是傻子。我们怎么才能让他相信高桥是内奸,而且不怀疑到我们头上?这需要非常精心的设计和引导,不能留下任何我们操作的痕迹。”
“这正是我们要解决的难题。”周瑾瑜说,“我们需要为清水‘制造’出他能发现的‘证据’。这些证据不能太明显,太明显了反而假;要看起来像是偶然被发现的,或者是在他调查过程中‘顺藤摸瓜’找到的。而且,证据的内容要符合高桥的身份和行为逻辑,要能触动清水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具体要怎么做?”顾婉茹问。
周瑾瑜沉思片刻,说道:“首先,我们要进一步摸清高桥的底细和习惯。他除了通过赵秘书传递情报,是否还有其他渠道?他的社会关系、过往经历中,有没有可以加以利用的‘黑料’或疑点?他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习惯,或者不为人知的交往?这些信息,光靠我们观察不够,可能需要动用一些埋藏得更深的关系,或者从档案、旧记录里寻找。”
“其次,我们要开始伪造一些‘证据’。不是直接指证高桥是间谍的证据,那样太危险。而是伪造一些能暗示他‘心怀故国’、‘立场动摇’、‘与重庆方面有潜在联系’的痕迹。比如,模仿他的笔迹或口吻,伪造一些模棱两可的诗词、信件片段,或者暗示性的消费记录、出行记录。然后,把这些伪造的痕迹,巧妙地‘放置’到清水可能接触到的地方,比如警察厅待销毁的废纸堆、档案部不起眼的角落,或者通过第三方‘无意’透露给清水手下的人。”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心理引导。我们要在合适的时机,用匿名信、电话,或者其他不留痕迹的方式,给清水一些模糊的暗示,刺激他的疑心,引导他把调查方向转向高桥。但不能直接说高桥是内奸,而是用一些文化隐喻、似是而非的线索,让他自己‘悟’出来。这样,他才会深信不疑,并且把‘发现内奸’的功劳归于自己的‘明察秋毫’。”
顾婉茹听得仔细,心里既佩服周瑾瑜思路的缜密和大胆,又感到这个计划执行起来的巨大风险和难度。这就像在悬崖边上走钢丝,每一步都必须精准无误。
“这个计划的核心是‘祸水东引’。”周瑾瑜最后说道,“让清水的怀疑和攻击矛头,从我们身上,转移到高桥身上。这样,我们既除掉了内奸,又缓解了自身的压力,还能看敌人内斗,一举三得。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做得天衣无缝,不能有丝毫差错。”
顾婉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们需要时间,也需要运气。”
“时间我们有,但必须抓紧。运气,我们可以自己创造。”周瑾瑜语气坚定,“从明天开始,我们分头行动。我负责进一步调查高桥的背景和寻找可利用的‘黑料’,同时开始构思伪造证据的具体内容和方法。你除了继续监听,还要想办法,在不引起怀疑的前提下,多接触档案部的人,特别是那个上次接待你的王科员,以及档案部里可能和特高课有联系的人。我们需要一个能将‘证据’‘偶然’呈现给清水的渠道。”
计划的大方向已经确定,但具体的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和危险。扳倒高桥,就像下一盘极其复杂的棋,对手不仅包括高桥本人,还包括多疑的清水一郎,以及周围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眼睛。周瑾瑜必须算无遗策,才能在这盘棋中取胜。
而此刻,在副厅长办公室里,高桥正在接听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低沉,说的是日语。高桥听着,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不时用流利的日语回应着“嗨”、“明白了”、“请放心”。
挂断电话后,高桥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来往的警察和车辆,眼神阴鸷。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赵秘书的分机。
“小赵,进来一下。”
赵秘书很快进来,垂手站立。
高桥没有回头,背对着他,声音平淡:“最近外面风声有点紧,特高课那边动作不少。你办事要更加小心,不该联系的人,暂时不要联系。‘茶庄’那边,也少去。”
赵秘书心头一紧,连忙应道:“是,厅长。我会注意。”
“还有,”高桥转过身,看着赵秘书,目光锐利,“周瑾瑜那边,有什么异常吗?”
赵秘书想了想,摇头:“没有发现明显的异常。他工作正常,生活规律,特高课的监视好像也没发现什么。”
高桥沉默了一会儿,挥挥手:“知道了,出去吧。”
赵秘书躬身退出。高桥独自站在办公室里,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眉头微蹙。特高课的监视,周瑾瑜的平静,还有最近一些若有若无的异样感觉……多年的特务生涯让他养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他总觉得,似乎有一张看不见的网,正在慢慢收紧。
但他不知道这张网的目标是谁,也不知道撒网的人是谁。他只能更加小心,把自己藏得更深。
证据的难题,不仅困扰着周瑾瑜,也让高桥感到了隐隐的不安。这场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较量,已经悄然进入了新的阶段。
(第一百八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