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视野骤然变得清晰了一丝，虽然远不及之前逃亡时的强化，却足以让她捕捉到——在萧璟那看似毫无波澜的、冰冷的眼底最深处，一闪而过的，并非纯粹的杀意，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带着审视、权衡，甚至是一丝极淡的……探究？
他在权衡什么？
探究什么？
电光火石间，一个荒谬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混沌的脑海！
他恨她，毋庸置疑。
但他若只想杀她泄愤，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将她“请”到这里。他有一万种方法，让她死得无声无息。
他留她到现在，用这种无声的压力折磨她，必然……有所图！
图什么？
她如今还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平阳侯府嫡女的身份？早已随着吴雨柔的上位和她自身的“失踪”而岌岌可危。
美色？在他眼里，只怕她这副皮囊比蛇蝎更令人作呕。
那剩下的……就只有……
林嫣然猛地抬起头，不再躲避他那冰冷的目光，尽管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声音也因恐惧而沙哑不堪，却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一字一句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殿下恨我，欲杀之后快，易如反掌。”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回音。
萧璟点着剑鞘的指尖，微微一顿。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落在了她苍白却异常明亮的脸上。
林嫣然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语速很快，像是生怕慢了一瞬，就会失去这唯一的勇气：
“然蝼蚁尚且贪生。殿下既然留我性命至此，想必……我这卑贱之躯，对殿下而言，尚有一丝可用之处。”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后面那句话挤了出来：
“罪女林嫣然，愿以此残躯，供殿下驱策。”
“只求……一线生机。”
话音落下，室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唯有她剧烈的心跳声，咚咚作响。
她紧紧盯着萧璟，不敢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会信吗？
会给她这个机会吗？
还是觉得她痴心妄想，直接拔出那柄剑，给她一个痛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漫长等待后，萧璟搭在剑鞘上的手指，缓缓移开了。
他看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依旧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薄唇微启，吐出的字眼，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晰而寒冷：
“代价。”
“代价。”
那两个字，从他薄唇间吐出，不带任何重量，却像两块淬了冰的玄铁，狠狠砸在林嫣然的心口。
没有立刻要她的命。但这句反问，比直接的杀戮更让人胆寒。它意味着，她的命，她的价值，需要被重新衡量，需要用他认可的东西去交换。
而她现在，一无所有。
林嫣然喉咙发紧，干涩得吞咽都困难。她能付出什么代价？这条命？他若想要，刚才就可以取走。尊严？在绝对的权力和两世的仇恨面前，她的尊严早已被碾落成泥。
她有什么是他可能需要的？
前世记忆？不，这太荒诞，更不能为外人道。即便说了，他会信一个“罪人”的疯言疯语吗？只怕会死得更快。
平阳侯府的残余影响力？父亲……她甚至不确定父亲此刻是何种态度。而且，以萧璟的手段，若真想利用平阳侯府，何必通过她这个声名狼藉、即将被家族放弃的嫡女？
她还有什么？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吴雨柔。那个突然成为她“继母”，动作快得诡异，恨意浓得反常的女人。还有林婉清那提前的、带着“舍身救妹”光环的婚约，萧璟本人那突兀的、指名道姓的拒婚……
这些偏离前世的变数，背后是否隐藏着更深的、连萧璟也需要厘清的线索？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可能具备一丝“价值”的东西——她是这些变数的中心，是漩涡本身。
她抬起头，强迫自己对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恐惧依旧如同附骨之疽，但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厉，也从中滋生出来。
“罪女……不知殿下所需为何。”她声音嘶哑，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尽管指尖早已掐入掌心，渗出血丝，“罪女如今，身无长物，声名狼藉，唯一所有，便是这条殿下暂且留下的性命，以及……这副尚算清醒的头脑。”
她顿了顿，迎着萧璟毫无波动的目光，一字一句道：“罪女愿以此残躯与心智为质，供殿下探查所欲知之事。无论……是侯府内宅，还是朝堂风向，但凡罪女所知、所能及，必如实禀报，竭尽全力。”
她没有具体指代，只模糊地划出一个范围。她在赌，赌萧璟对她，或者说对她所牵扯出的这一系列异常，抱有某种她尚未理解的“兴趣”或“需求”。
室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窗外天色又亮了一分，灰白的光线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将萧璟的身影勾勒得更加清晰，也更加冷硬。
他看着她，目光依旧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残破工具是否还有最后一点使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