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带着幸存的村民回到西河村时,天色已近黎明。他将村民交给闻讯赶来的石根等人安置,自己则径直回到了石阿婆的土屋。
屋内,林嫣然依旧昏迷着,气息似乎比离开时平稳了一丝,但远未脱离危险。石阿婆守在旁边,脸色憔悴。
墨尘将那个封存着瘟源罐的黑色皮囊放在桌上。“最后一个源头,已清除。这是核心。”
石阿婆看了一眼那皮囊,感受到其中被隔绝却依旧隐隐传来的邪恶波动,脸色微变。“这东西……是个祸害。”
“暂时封住了。”墨尘走到榻边,看着林嫣然苍白的脸,沉默了片刻,问道:“她怎么样?”
“魂伤太重,地脉反哺也只能吊住性命。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老婆子我也说不准了。”石阿婆叹了口气,“除非……能找到滋养神魂的天地灵物,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她能自己找到与地脉更深层次的共鸣,借助整个复苏中的地脉节点之力,来修复她自身的灵魂。”石阿婆的目光落在林嫣然眉心的微光上,“但这太凶险了,一个不慎,可能她的意识就会被同化,彻底消散在地脉之中。”
墨尘闻言,兜帽下的眉头紧紧皱起。
他看着榻上仿佛沉睡的女子,脑海中闪过她引动地脉归流时的决绝,净化河滩时的固执,还有最后那口喷出的、带着不甘与倔强的鲜血。
这个麻烦的女人……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她眉心上方,感受着那微弱却坚韧的脉动。最终,他没有触碰她,只是收回了手。
“等她醒来。”他低声说,不知是对石阿婆说,还是对自己说。
然后,他走到屋角,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抱臂倚墙,闭上了眼睛。只是这一次,他周身的气息,似乎比以往更加沉寂,也更加……专注。
他在等。
等一个或许会醒来,或许永远不会再醒来的……合作者。
而屋外,天色渐亮,被污染多日的河流,终于开始缓慢地恢复它原本的浑浊模样,那令人不安的腥气,正在一点点散去。
危机暂解,但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凝聚。
林嫣然昏迷的第五日,西河村的空气里多了些别的味道——除了残留的河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从村外顺风飘来。
墨尘站在村口,望着黑水沼泽方向,兜帽下的脸色凝重。那焦糊味里带着一丝熟悉的、令人厌恶的能量残余——镇秽司的“净炎符”,一种以焚烧生灵和地气为代价,强行“净化”区域的霸道符箓。他们是在用这种极端方式,清理沼泽边缘,试图重新建立据点,或者说,是在报复性地破坏刚刚稳定下来的地脉节点。
不能再等了。
他回到土屋,石阿婆正给林嫣然喂水,水迹顺着她苍白的嘴角滑落大半。
“他们开始烧山了。”墨尘声音低沉,“地脉刚稳,经不起这种折腾。”
石阿婆手一颤,碗里的水晃了出来。“这群天杀的……”
榻上,林嫣然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墨尘目光锐利地捕捉到这一细微动作。他走到榻边,俯身,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林嫣然,听见了吗?他们正在毁掉你拼上命才保住的那点生机。你若再不醒,西河村,黑水沼泽,都会在你眼前再死一次。”
没有回应。
墨尘直起身,对石阿婆道:“我出去一趟。你看好她。”
他转身欲走,衣角却传来一股微弱的拉力。
他猛地回头。
榻上,林嫣然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清澈灵动,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疲惫之下,冰冷的清醒。
“……不用。”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碎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们……是冲我来的。”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石阿婆连忙扶住她。
“你这样怎么能……”石阿婆话未说完,便被林嫣然的眼神制止。
林嫣然看向墨尘,缓缓抬起一只手,虚按向地面。“帮我……争取一炷香。”
没有解释要做什么,但墨尘明白了。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好。”
墨尘转身,身影如电射出屋外,直奔村外焦糊味传来的方向。
屋内,林嫣然闭目凝神。灵魂依旧剧痛,身体空乏,但【地脉共鸣】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她能“看”到沼泽边缘升起的黑烟,能“听”到土地在净炎符下痛苦的呻吟,也能感觉到,脚下整个西河村的地脉网络,正因为远处的破坏而微微震颤。
她不再试图去精细操控某一块土地,而是将残存的所有意念,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狠狠撞向那新生的地脉守护者核心!
“醒来!”
她在心中呐喊,不是对自己,而是对这片与她性命相连的土地!
嗡——!
以石阿婆的土屋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地面微微震动,屋外的老槐树无风自动,树叶哗哗作响。村边那条河,河水仿佛凝滞了一瞬,随即以更快的速度流淌起来!
所有村民都感受到了这异象,惊恐又茫然地望向石阿婆家的方向。
沼泽边缘,正在催动净炎符焚烧一片刚有绿色萌芽坡地的几名镇秽司修士,突然感觉脚下大地传来一股强烈的排斥感!他们手中的符箑光芒不稳,火焰竟有反噬的迹象!
“怎么回事?!”为首的小旗官惊疑不定。
回答他的,是身后密林中射出的一道冰冷刀光!墨尘杀到了!
与此同时,土屋内,林嫣然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脸色瞬间灰败下去,但她的眼睛却亮得骇人。她通过地脉网络,将一股凝聚了她此刻全部意志与力量的“驱逐”意念,如同投枪般,顺着地脉,狠狠刺向了沼泽边缘那片正在被焚烧的区域!
“滚出去!”
并非实际的声音,却在所有身处那片区域的镇秽司修士脑海中炸响!伴随着这意念的,是一股从大地深处涌出的、磅礴而愤怒的力量!地面开裂,未被焚烧的草木疯狂生长,如同鞭子般抽向他们!燃烧的火焰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掐灭!
“地脉反噬!快撤!”那小旗官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任务,带着残兵败将狼狈逃窜。
墨尘没有追击,他收刀回望西河村方向,感受着那渐渐平息的、却令他心悸的地脉波动,眼神复杂。
屋内,林嫣然在吐出那口黑血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倒在石阿婆怀里。但这一次,她的眉心之间,那点与地脉相连的光芒,虽然微弱,却异常稳定。
石阿婆探了探她的脉息,长长松了口气:“魂伤……稳住了。”
以意志强行引动地脉之力,虽险之又险地逼退了敌人,却也阴差阳错地让她破碎的灵魂,在与地脉更深层次的共鸣中,找到了一个脆弱的平衡点。
代价是,她的身体油尽灯枯,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恢复。
但至少,她醒了。用最激烈的方式,向那些躲在阴影里的敌人,宣告了她的存在,和她守护这片土地的决心。
墨尘回到屋内,看着榻上气息微弱却眉宇舒展的林嫣然,沉默良久。
“等她能下地,”他对着空气,也像是对自己说,“该离开这里了。”
西河村已不再安全。敌人的手段会越来越没有底线。而她,需要更广阔的空间,和更强大的力量,才能真正履行她地脉守护者的职责。
风暴,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