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嫣然放下萤石,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却并无畏惧。
该来的,总会来。
而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刚重生时,只会惊慌失措的林嫣然了。
宫里尚方监来人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在砺石堡内激起了层层涟漪。表面的平静下,是愈发紧绷的暗流。
王贲气得在将军府里拍碎了一张桌子,骂骂咧咧地嚷嚷“黄鼠狼进鸡窝,没安好心”,却又不得不按捺住脾气,准备接待事宜。萧璟则更加沉默,只是下令将林嫣然所在的院落和实验室的守卫又增加了一倍,所有进出人员需经周铮亲自核查。
林嫣然得知消息后,倒是出乎意料地平静。她只是将桌上正在测试的几样敏感材料(如硝石、特殊赭石等)小心收好,锁进特制的木箱,然后继续埋首于那些相对“安全”的矿石和草药样本中,仿佛来的只是一群普通的参观者。
三日后,尚方监的队伍抵达了砺石堡。来人不多,约七八人,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眼神精明、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官员,姓公孙,官拜尚方监少监。他身后跟着几个年轻的匠作和文书,个个低眉顺眼,却难掩那份来自京城的优越与好奇。
王贲和萧璟亲自出面接待,场面上的礼节一丝不苟。公孙少监笑容可掬,言辞谦恭,口口声声说是奉皇命前来“取经”,学习西疆军民在艰苦环境下改良工器、改善民生的“巧思妙法”,并带来了陛下对边关将士的慰问。
宴席上,宾主看似尽欢,但言语间的机锋却丝毫不少。公孙少监几次将话题引向林嫣然,旁敲侧击地询问她是如何想出那些“别出心裁”的点子,师承何人,可有秘传典籍等等。
萧璟四两拨千斤,只说是林氏女偶阅前人杂书,善于观察总结,加之边陲物资匮乏,逼得人不得不另辟蹊径,并无甚稀奇。王贲则在一旁插科打诨,大谈边关将士如何不易,将话题扯开。
宴席结束后,公孙少监便提出要“观摩”工坊和“请教”林姑娘。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林嫣然被请到了重新建好、但规模和气派远不如前的工坊。她穿着半旧的靛蓝劲装,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未施粉黛,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边地女子,唯有那双过于沉静明亮的眼睛,透露出与外表不符的聪慧与坚韧。
公孙少监带着他那几个随从,在工坊里转了一圈,看着那些经过改良的脚踏纺车和织机,眼中不时闪过惊讶和算计的光芒。他拿起一件新织的粗毛袜,摸了摸厚度,又看了看纺车的结构,啧啧称奇。
“林姑娘果然巧思,此等设计,看似简单,却蕴含大智慧,不知姑娘是如何想到的?”公孙少监笑着问道,目光却紧紧盯着林嫣然。
林嫣然早已打好腹稿,神色平静地回答:“大人过奖。不过是照搬《百工初解》中脚踏水车的原理,将其用于纺线而已。边地缺少水力,便想到了用脚力替代。至于织机,则是看到本地妇人织布辛苦,效率低下,便尝试着简化了中原织机的结构,使其更易操作。一切都是被逼无奈,因地制宜罢了。”
她将一切都归功于古籍和现实所迫,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公孙少监捻须微笑,不置可否,又指着旁边正在运作的改良滤水器问:“那这滤水之法,也是源自《百工初解》?”
“是,书中提及用砂石木炭可澄清水质,罪女只是依样画葫芦,并依据本地水质略作调整。”林嫣然对答如流。
公孙少监点了点头,看似信了,话锋却突然一转:“听闻姑娘前些时日,还曾制作过一种能发光发声的奇巧之物,名为‘谛听’,不知可否让本官开开眼界?”
来了!果然是为了“谛听”和能量研究而来!
林嫣然心中凛然,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遗憾与后怕:“回大人,那物……确实曾胡乱做出一个雏形,本想用于探查地下水源,却不料材质不佳,在一次意外中……损毁了。”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那东西制作极为困难,耗费巨大,成功率极低,实在算不得什么实用之物,让大人见笑了。”
她绝口不提能量感应,只说是探查水源,并将损毁归咎于意外和材质问题。
公孙少监眼中精光一闪,呵呵笑了两声:“可惜,可惜了。姑娘过谦了,能想到此法,已是难得。”他没有再追问,转而看似随意地参观起其他东西。
但林嫣然知道,他绝不会轻易相信。接下来的几天,这位公孙少监果然没闲着。他带来的那几个年轻匠作,整天泡在工坊里,围着那些改良器械问东问西,试图套出更多的技术细节;文书则旁敲侧击地向堡内的匠人、甚至普通兵士打听林嫣然的日常和言行。
堡内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人们说话都小心了许多,看向林嫣然的目光也更加复杂。
林嫣然却仿佛浑然未觉,依旧每天泡在实验室里,摆弄着她的矿石和草药。只是,她研究的方向,在无人察觉时,悄然偏转。她开始更多地测试那些具有安神、镇静效果的草药,尝试提取其精华;同时也更加专注于研究几种质地致密、似乎对能量波动有极微弱“屏蔽”或“吸收”作用的特殊石料(这是她从库藏典籍中找到的线索)。
她在为可能到来的、更直接的冲突做准备——无论是言语上的试探,还是其他更糟糕的情况。
这天傍晚,她正将一种有宁神效果的草药汁液与研磨细的“隔石”粉末混合,试图制作一种能让人心神宁静、或许能一定程度上抵御精神干扰的香丸,公孙少监竟不请自来,出现在了实验室门口。
周铮紧跟在他身后,脸色不太好看,显然没能拦住。
“林姑娘还在忙碌,真是辛苦了。”公孙少监笑眯眯地走进来,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桌上那些瓶瓶罐罐和草药石粉,“姑娘这是在研制新药?”
林嫣然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将正在调配的混合物用布盖上,起身行礼:“不过是随便弄些驱蚊避瘴的土方子,登不得大雅之堂,让大人见笑了。”
公孙少监走到桌前,鼻子轻轻嗅了嗅,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哦?驱蚊避瘴?本官闻着,倒有几分宁神的香气。姑娘还通药理?”“略知皮毛,不敢说通。”林嫣然谨慎地回答。
公孙少监没有再追问,反而背着手,在实验室内踱起步子,状似随意地说道:“本官在京中,也曾阅览群书。曾在一本前朝残卷中看到,有些方士,能利用金石草木之性,沟通天地,甚至……感应一些玄之又玄的气场、能量。不知姑娘对此,可有涉猎?”
图穷匕见!他终于问到了最核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