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见他仍是这般优柔寡断,心中最后一丝期望也彻底破灭。他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失望与冰寒,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既然安定侯如此为难,为了保全我柳氏一族其他子弟的声誉与前程……看来,唯有——分!宗!”
“分宗”二字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这意味着要将安定侯这一支从柳氏宗族中分离出去,从此荣辱自负,再与柳氏一族无关!
柳家人中可不止安定侯一人在朝为官,其他族人也有身居高位的。圆真寺一事闹得这样大,安定侯还能全身而退,就是这些族人在背后出了大力。
在这个时代,要不是犯了大错,宗族轻易不会给族人分宗。分宗也是宗族内部最严厉的惩罚,意味着被分出去的一支将失去族人的支持和庇护,形同孤雁。
就连一直胡搅蛮缠的柳老夫人,也被这两个字震得瞬间噤声,脸上血色尽褪,不敢再言语。
整个前厅,霎时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面色惨白、冷汗涔涔的安定侯身上,等待着他最终的抉择。
族长那句冰冷的“分宗”二字,如同九天惊雷,炸得柳老夫人瞬间噤若寒蝉。
她再糊涂,也知晓这两个字的分量,那是能将他们这一支彻底从柳氏宗族中剥离出去,成为无根浮萍的绝路!
往后出了事,再没人肯给儿子搭把手了。儿个孙子还小,往后出仕也要族人相帮的。
她讪讪地闭了嘴,眼神闪烁,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只死死攥住了手中的帕子。
安定侯更是骇得魂飞魄散,“分宗”意味着他们这一支将被族谱除名,失去所有宗族庇护与资源,在这看重宗族血脉的世道,无异于自绝后路!
他立刻朝着族长和一众族人深深作揖,声音带着惊惶与恳求:“族长!各位叔伯兄弟!各位叔伯兄弟!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一切好商量,都是晚辈治家不严之过!”
然而,族长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其他族人或冷笑,或扭头,无人接他的话茬,那无声的压力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窒息。
安定侯知道,若不拿出切实的态度,今日绝难善了。
他狠狠心,一咬牙,立刻厉声吩咐下人:“去!把柳经仁、柳经义,还有柳绯绯那个孽障,都给我绑到前院来!”
不多时,尚不知大祸临头的柳经仁兄妹三人被带了过来。面对父亲的厉声质问,他们还以为只是寻常训话,竟实话实说,承认了那日馔玉楼饮酒,席上不仅有孙澄,还多了个孔方。
安定侯一听,眼前阵阵发黑,脸色铁青!
他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流言有所夸大,没想到事实竟比流言更不堪!
他当下再不多言,指着院中空地,对早已候着的行刑仆役吼道:“给我打!每人二十杖!狠狠的打!谁敢留情,一并受罚!”
仆役们不敢怠慢,当下便将三人按在条凳上,厚重的竹杖带着风声,毫不留情地落下。
“啊——!”
“爹!饶命啊!”
“祖母!祖母救我!”
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响彻庭院,柳经仁兄妹三人鬼哭狼嚎的声音都能传出二里地去。
后宅内的苏氏听到消息,终于笑了。
柳老夫人听得心肝俱颤,刚想开口求情,目光一触及族长那黑沉如水的脸色,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转而掏出帕子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哀声道:“我苦命的孙儿孙女啊……自小没了亲娘,无人悉心教养,这才……这才行差踏错……”
她这话意有所指,想借早逝的安定侯夫人搏个同情,好给柳经仁兄妹说个情。
一位族叔立刻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戳破:“当日敬峦(安定侯名)有意娶苏氏做续弦,是哪个舌长命短的在那里嚷嚷,说什么‘后娘不会真心教养孩子’,生生压着人家做了妾!如今府上没有正头娘子约束管教,可不是乱成了一锅粥!”
柳老夫人被噎得脸色发白,再也说不出话。当初,正是她以死相逼,死活不同意苏氏做续弦,才让苏氏做了妾室。
另一位族兄也接口道,语气带着鲜明的对比:“我看经礼、纤纤那几个孩子就很好,行规步矩,待人接物颇有大家风范,连带着江氏所出的经智也知书达理。想来,苏氏是个会教孩子的!”
他口中的柳经礼、柳纤纤是苏氏所出,柳经智是另一位妾室江氏所生,江氏大字不识,就请苏氏给儿子开蒙,两人平时关系处得很不错。这几个孩子平时并不显得多好,一旦与柳经仁兄妹的跋扈蠢钝形成鲜明对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话说到这个份上,安定侯更是不敢接茬了。苏氏再好,此时他也绝不敢提“扶正”二字,“以妾为妻”是律法和礼法都不容的大忌,官员要是“以妾为妻”,一参一个准。若再提续弦,且不说母亲和这几个混账儿女必定反对,便是苏氏本人,恐怕也要跟他闹将起来。
柳老夫人犹自不甘,她不愿意在族人面前落了下乘,更不想听人说苏氏好,低声嘟囔:“小门小户出来的,平时装腔作势,谁知她骨子里教养如何……”
族长闻言,终于再次冷笑出声,目光如刀般射向柳老夫人:“弟妹你倒是正经高门大户出来的,经仁、经义、绯绯这三个,不正是你一手‘精心’教养出来的吗?!”
这话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砸得柳老夫人彻底哑火,脸色灰败,再也无颜辩驳。
族人们看着这母子二人无言以对的狼狈模样,心中积压的恶气总算出了大半。这老货仗着辈分高、儿子出息平时没少恶心人,这回可算出气了!
二十杖很快打完,柳经仁三人已是皮开肉绽,哀嚎不止,被人搀扶着拖了下去。
柳家族人见状,也不再多留。
族长临走前,目光沉沉地看了安定侯一眼,只留下五个字:“没有下次了。”
安定侯面色沉重,如同瞬间老了十岁,艰难地点了点头,目送着族人离去。
庭院中只剩下竹杖留下的血腥气,以及柳老夫人压抑的抽泣声,衬得这偌大的侯府,一片狼藉与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