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山林寂寂，唯有三人衣袂破风与细微的脚步声。
下了山，踏上相对平坦的官道，夜色更深，路旁草叶上的露水渐渐打湿了鞋面。
阮喃喃起初的那点兴奋劲儿很快被长途奔波的疲惫和夜路的孤寂感取代。
她毕竟年纪小，修为尚浅，体力最先不支，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师…师兄…”
她小声喊道，带着点可怜兮兮的哭腔，
“我…我跑不动了…脚好酸…”
跑在前面的陆云霁闻言，身形微微一滞，放缓了脚步。
他光顾着赶路和警惕四周，倒是忘了小师妹的修为尚浅。
他停下转身，看着阮喃喃气喘吁吁、小脸通红的样子，又看了看一旁虽然没喊累但额头也见汗的唐小柒。
“…歇一刻。”
他看了看天色，估算了一下路程和安全性，简短地说道。
他这才回味过来，虽是要去锦官城避难，但走了大半夜，也不能过于着急。
即便唐门中人再来，他应该也可保护两人平安。
这两日的紧迫感在一出谷时压得他有点慌了神，失去了往日的冷静。
现如今距离无忧谷已是不远，再算上那帮唐门中人先前被击退，怕不会这么快敢上来送死。
“太好了！”
阮喃喃如蒙大赦，立刻就想往路边冰凉的地上一坐。
“等等！”
唐小柒连忙拉住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皮囊，倒出些淡黄色的粉末，熟练地在周围撒了一圈，解释道，
“夜里露重，地上寒湿气重，直接坐容易生病。这是驱虫散，也能稍微隔隔湿气。”
陆云霁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唐门弟子在这些细节上，确实经验老道。
阮喃喃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在粉末圈内的路沿石上，捶着自己的小腿，嘟囔着：
“江湖一点也不好…才走这么会儿就累死了…”
唐小柒也挨着她坐下，倒是没那么娇气，只是拿出水囊喝了一口，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四周漆黑的田野，显得有些新奇。
她虽是逃难，但这毕竟是她第一次真正离开蜀中地界。
陆云霁没有坐下，而是静立一旁，神识如同无形的网，笼罩着方圆百丈的范围。
无忧谷道传心法，主修道门神识，确实比平常武学要实用得多。
夜风吹过麦苗的沙沙声，远处村庄的几声犬吠，甚至更远处官道上隐约的车轮声，都清晰地映入他的感知。
暂无异常。
安静了一会儿，阮喃喃的精力似乎恢复了些，好奇心又冒了出来。
她碰了碰旁边的唐小柒，小声问：
“小柒姐姐，你们唐门…是不是每个人都像话本里说的那样，身上藏着好多好多暗器啊？”
唐小柒一听这个，可就不困了。
她立刻挺起小胸脯，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语速瞬间提了上来，带着几分炫耀：
“那当然！你看哦——”
她说着，手腕一翻，也不知怎么动作，指尖就夹住了三枚细如牛毛、闪着幽蓝光泽的银针：
“这是‘蚊须针’，偷袭最好用啦！”
再一翻手，针不见了，掌心躺着几颗黑不溜秋、毫不起眼的小铁珠：
“这是‘迷踪弹’，砸地上能爆开一团黑雾，跑路必备！”
接着她又想展示腰带上藏着的一排薄如柳叶的小刀…
“够…够了。”
陆云霁有些头疼地出声打断。
他虽然不介意唐小柒展示，但这没完没了的，万一她兴致上来把压箱底的厉害家伙也掏出来，惊动了什么就不好了。
而且…这些东西看着就让人眼皮直跳。
唐小柒吐了吐舌头，悻悻地把小刀塞回去，小声对阮喃喃说：
“等到了安全地方，我再给你看更好玩的！”
阮喃喃倒是看得两眼放光，小声惊叹：
“哇…好厉害…”
陆云霁：
“…”
他开始担心小师妹会不会被带歪。
似乎察觉出师兄的变化，阮喃喃忽然“哎呀”一声，宝贝似的捧出一柄乌黑木剑。
剑身呈深紫色，纹理奇特，隐隐有雷击过的焦痕，却更显古朴坚韧，正是陆云霁用谷中老桃木遭雷击后存活的芯材为她亲手雕琢的雷击桃木剑。
“差点忘了！师兄说练功要持之以恒！”
阮喃喃一脸认真，站起身，就在官道旁摆开了《梦蝶剑诀》的起手式，小脸绷得紧紧的，试图回忆陆云霁白天划出的那些轨迹。
然而她心神不宁，又疲累未消，动作歪歪扭扭，与其说是练剑，不如说是笨拙的模仿，好几次差点把自己绊倒。
唐小柒在一旁看得捂嘴偷笑。
陆云霁看着小师妹那毫无章法、破绽百出的动作，沉默了片刻。
他缓步走过去。
“…意，不在形。”
他站在阮喃喃身边，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断续，却努力表达清楚，
“想着…你是蝴蝶…不是…耍剑。”
他边说，边并起两根手指，极其缓慢地在她面前演示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弧线刺击，动作轻柔飘逸，仿佛真的有一只无形的蝴蝶绕指飞舞。
“…轻…灵…自在…”
他的演示看似简单，却蕴含着《梦蝶剑诀》最基础的意韵。
阮喃喃似懂非懂，眨巴着大眼睛，试着模仿了一下，动作依旧稚嫩，却似乎多了那么一丝丝难以言喻的灵动的味道。
“对对对！就是这样！”
唐小柒在一旁瞎起哄，
“喃喃师妹你有天赋！以后肯定是个女侠！”
阮喃喃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又练了几下，终究是累了，这才宝贝地把桃木剑收起。
陆云霁看着这一幕，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走吧。”
他再次开口，声音似乎比刚才柔和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三人再次启程。
这一次，陆云霁刻意放缓了速度，让阮喃喃能够跟上。
唐小柒倒是精力充沛，一会儿跑到前面探路，一会儿又溜达到路边试图辨认陌生的植物。
嘴里依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蜀中的辣椒说到唐门炼毒房的各种古怪气味，仿佛不是在被追杀，而是在参加一场夜游。
陆云霁大多时间沉默听着，偶尔被问到头上，才会简短地“嗯”一声或摇摇头。
社恐依旧，但听着两个少女嘀嘀咕咕，感受着这略显吵闹却充满生气的旅途，那颗因离开舒适山谷而有些紧绷的心，似乎也悄然松弛了一点点。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前方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个小镇的轮廓，炊烟袅袅升起。
“…前面。云来镇。”
陆云霁辨认了一下，开口道，
“歇脚。用饭。”
“太好了！有吃的了！”
唐小柒第一个欢呼起来，跑了半夜，她早就饿了。
阮喃喃也眼睛发亮，眼巴巴地看着陆云霁。
陆云霁看着两个少女期待的眼神，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对自己说：
“…嗯。豆花。应该…不错。”
他记得下山的师兄回来时，曾提过云来镇的豆花是一绝。
晨曦微光中，三人带着一夜奔波的疲惫，走向那渐渐苏醒的小镇。
江湖险恶，但至少此刻，一碗热腾腾的豆花，便是最大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