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来镇补充了干粮和清水，三人再次上路。
或许是那碗甜豆花和晨曦的暖意驱散了夜行的疲惫与紧张，也或许是阮喃喃那一下笨拙却勇敢的“维护”起了作用，队伍里的气氛明显轻松了不少。
官道逐渐宽阔，行人车马也多了起来。
陆云霁依旧习惯性地走在稍前的位置，目光多数时候落在前方路面或远处的天际线，尽量避免与路人不必要的视线接触。
但他紧绷的肩线已悄然松弛，偶尔听到身后两个少女压低声音的嘀嘀咕咕和唐小柒忍不住爆发的低低笑声，他也不再会觉得那是一种需要屏蔽的噪音。
日头渐渐升高，春日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
路旁的田野绿意盎然，有农人正在辛勤劳作。
又行了一段，前方出现了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流过官道旁，一座石桥连接两岸。
河边绿草如茵，几棵柳树垂下嫩绿的枝条，是个歇脚的好地方。
“…在此歇息。”
陆云霁停下脚步说道。
连续赶路，需要恢复体力，尤其是阮喃喃。
“好呀！”
唐小柒第一个响应，拉着阮喃喃就跑到河边一棵大柳树下，找了块平坦干净的草地坐了下来，迫不及待地拿出水囊咕咚咕咚喝水。
陆云霁则走到河边，掬起一捧清凉的河水洗了把脸，冰凉的触感让人精神一振。
他选了一处离她们不远不近、既能照应又能保持一点距离的石块坐下，解下水囊慢慢喝着，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周围环境。
小河潺潺，远处农人劳作，一切平静。
然而，这份平静很快被打破。
“哎呀！我的木剑！”
阮喃喃忽然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从小包袱里抽出她那柄雷击桃木剑。
原来是刚才跑动时，包袱松了，剑柄不小心磕到了石头，蹭掉了一小块漆皮。
小姑娘顿时心疼得眼圈都红了，这可是师兄亲手给她做的！
“别急别急，我看看！”
唐小柒凑过来，拿出唐门弟子对待精密机关的热情，仔细看了看，
“小问题小问题！就是掉了点漆面，木头没事！看我给你露一手！”
她说着，又从她那个仿佛百宝袋般的怀里摸索起来，很快掏出几个小巧的瓶瓶罐罐和几块不同颜色的软石。
“这是我们唐门弟子平时保养暗器握柄和装饰用的彩漆和石蜡，补一下，保证看不出来！”
她信心满满，开始调配颜色，那专注认真的模样，倒真像那么回事。
阮喃喃将信将疑地看着。
陆云霁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目光投了过来。
看到唐小柒拿出那些瓶罐，他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唐门的东西…总觉得和“修补”不太搭界。
只见唐小柒熟练地用小刷子蘸了点调好的漆，小心地涂抹在磕碰处，嘴里还念念有词：
“…嗯，颜色差不多…等它干一下…再用细砂石稍微打磨…最后上一层薄蜡…”
她动作倒是很轻柔细致。
然而，或许是太想表现，或许是这野外环境终究不如唐门工坊条件好，就在她准备上最后一道蜡时，手指不小心碰翻了旁边那个装着绿色颜料的小瓶！
“哎呀！”
唐小柒手忙脚乱地去扶，指尖却沾满了那浓稠的绿色颜料，慌乱之下，她下意识地一甩手——
几滴翠绿欲滴的颜料，不偏不倚，正好甩在了阮喃喃那柄深紫色的桃木剑剑身上！
在古朴的紫黑色木纹上，那几点鲜绿显得格外…
刺眼夺目。
“……”
阮喃喃瞪大了眼睛。
“……”
唐小柒僵住了。
“……”
连不远处的陆云霁都沉默了。
空气瞬间凝固。
“对…对不起！喃喃师妹！”
唐小柒第一个反应过来，差点哭出来，手忙脚乱地想要去擦，结果越擦越晕开，那绿色变成了一小片模糊的绿斑…
阮喃喃看着剑身上那突兀的“绿点”，小嘴一扁，眼看金豆豆就要掉下来。
就在这时，陆云霁站起身，走了过来。
他蹲下身，从阮喃喃手中接过那柄遭了无妄之灾的桃木剑，仔细看了看那点绿渍，又看了看旁边唐小柒那堆瓶瓶罐罐和满脸懊悔、快要切腹谢罪的表情。
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伸出食指，蘸了一点旁边调色板上还剩的少许深紫色漆料。
他没有试图去覆盖那绿色，而是凝神静气，指尖蕴藉着极其精微的内力，以那点绿斑为核心，轻轻勾勒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眼神专注。指尖过处，深紫色的线条流畅地延伸开来。
不过寥寥数笔。
那点原本刺眼的绿色，竟然化作了一片栩栩如生、刚刚舒展**开一瓣的嫩叶尖！
紧接着，紫色的线条顺势而上，勾勒出短短一截苍劲的树枝轮廓，与桃木剑本身的雷击纹理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仿佛那枝条本就生于剑身之上。
画龙点睛，化腐朽为神奇。
原本的瑕疵，瞬间变成了一处独具匠心、浑然天成的小巧装饰！
“哇——！”
阮喃喃的眼泪瞬间憋了回去，眼睛瞪得溜圆，发出惊叹声。
“天啊…”
唐小柒也看傻了，张大了嘴巴，看看剑，又看看陆云霁那平静无波的侧脸，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陆云霁画完最后一笔，轻轻吹了口气，指尖残留的漆料悄然化作细粉飘落。
他将木剑递还给阮喃喃。
阮喃喃宝贝似的接过来，爱不释手地摸着那片新生的“小叶子和树枝”，小脸兴奋得通红：
“谢谢师兄！太好看了！比原来还好看！”
陆云霁微微颔首，没说什么，起身又回到了原来的石块坐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是耳根处，似乎又有点微微发热。
被两个小姑娘用那种崇拜惊叹的眼神盯着，实在有些…难为情。
唐小柒凑到阮喃喃身边，两人头碰头地欣赏着那柄“因祸得福”的木剑，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你师兄也太厉害了吧！武功那么高，还会画画！”
“嗯！师兄他什么都懂一点点…”
“这哪是一点点！这简直是神乎其技！哎，喃喃师妹，你说…我要是故意把我的暗器匣子磕掉一块漆…”
“小柒姐姐！”
阳光透过柳叶缝隙洒下，光斑摇曳。小河欢快地流淌，叮咚作响。
陆云霁听着身后传来的、毫无阴霾的清脆笑声，看着她们对一柄木剑上的小小图案如此欢喜的模样，嘴角在那两个丫头看不到的角度，极其轻微地、生疏地向上弯了一下。
或许，带着这两个“麻烦”上路，也不全是坏事。
至少，这一路的风景，不会无聊。
他拿起水囊，又喝了一口水。
嗯，河水有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