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朗星稀。
或许是日间“实战”演练的兴奋尚未完全平复,阮喃喃抱着膝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望着星空,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
“师兄,”
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说……玄阴教的人,会不会也像我们一样,晚上看着同样的星星?”
这个问题带着孩子气的哲学意味,让一旁静坐的陆云霁微微侧目。
他沉默片刻,望着那条横亘天际的璀璨银河,缓声道:
“星空无界,人心有别。”
阮喃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低声道:
“我还是喜欢谷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的。不想有外人来,尤其是……坏人。”
她的话语里流露出对现有宁静的深深眷恋与一丝对外界纷扰的排斥。
陆云霁没有立刻回应。他能理解小师妹的心情。
他自己又何尝不喜这谷中的清净?
但大师兄的信,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既生,便无法视而不见。
避世固然可得一时安宁,但若风波真的波及门前,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方能守护这份宁静。
“强大自身,方可护佑一方清净。”
他最终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这既是对小师妹的回应,也是对自己的告诫。
阮喃喃若有所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星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次日,陆云霁的日常安排又多了一项内容。
他在存放杂物的书房里,找出了几本落满灰尘的、关于基础符篆与阵法原理的典籍。
忘忧谷传承悠久,虽不以符阵为主要手段,但历代祖师中亦有精于此道者,留下了一些基础传承。
先秦时代祖师们修为通天地伟,古籍记载符箓一道玄妙莫测。
可惜沧海桑田,如今的符箓除少数符箓大派仍保留些许传承运用,余者寥寥。
忘忧谷的符箓倒也传承了不少下来,可对道家修为和武道境界的要求甚高,“金丹”“宗师”双境界也只能初入门槛。
他也并非要钻研高深符法,而是想尝试制作一些最简单的预警、示警符篆,布置在谷口阵法内侧的一些关键节点上,作为阵法的补充。
这样一来,即便有精通阵法之人试图悄无声息地潜入,触动这些符篆也能让他第一时间感知到。
制作符篆需要特定的材料——符纸、朱砂以及蕴含灵气的媒介。
上好的符纸和朱砂谷中并无常备,但陆云霁有其替代之法。
他取来一些韧性颇佳的陈年黄麻纸,又以药圃中几味蕴含微弱灵气的草药研磨成粉,混合着雄鸡血(谷中养了几只报晓的雄鸡)代替朱砂。
至于灵气的引导与固化,则需依靠他自身精纯的《逍遥游心篇》内力。
他将所需物品搬到院中石桌上,阮喃喃好奇地围在旁边观看。
只见陆云霁屏息凝神,指尖蘸饱了自制的“朱砂”,内力缓缓灌注于指尖,使得那暗红色的汁液隐隐泛起一层微不可查的流光。
他落笔于黄麻纸上,笔走龙蛇,动作看似不快,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每一笔勾勒都牵引着自身的内息,将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机封存于符纸的纹路之中。
他所绘的,是最基础的“感应符”与“微风符”的结合体,一旦有异常气息或动静触发,符篆便会自燃或释放出微弱的气流波动,足以引起他的警觉。
这过程极耗心神,对内力掌控的要求更是精细入微。
力道稍重,符纸可能承受不住内息而破损;力道稍轻,则无法成功封存气机,符篆便成了废纸。
陆云霁失败了数次,桌上多了几张或焦黑或毫无灵光波动的废符。
但他心性沉静,毫不气馁,每次失败后便闭目调息片刻,总结教训,再次尝试。
阮喃喃在一旁看得大气不敢出,生怕打扰了师兄。
终于,在失败了七八次后,陆云霁笔下的一张符篆在他最后一笔落成的瞬间,纸上那些暗红色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闪过一丝温润的光泽,随即内敛,整张符纸透出一股若有若无的、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灵韵。
“成功了?”
阮喃喃小声问,带着惊喜。
陆云霁轻轻拿起那张符篆,感受着其中稳定的气机,点了点头。
他继续提笔,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经验,后续虽然仍有失败,但成功率渐渐提高。
一个上午过去,他面前已然成功了五张基础预警符。
午后,他带着这些符篆,再次前往谷口方向。
他没有深入阵法,而是在阵法内侧边缘,选择了几处气流交汇、或是视野盲区的岩石、树干的隐蔽处,将符篆小心翼翼地布置下去。
每布置一张,他都以独特的手法激发其效,使其进入待触发状态,并与自身一丝神念隐隐相连。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谷内,感受着那几处微弱的、只有他自己能清晰感知的“节点”,心中稍安。
这并非万全之策,但多一层预警,便多一分从容。
又过了两日,天气愈发暖融。阮喃喃在陆云霁的督促和自身危机感的驱动下,练功愈发刻苦。这一日,她在小溪边练习《梦蝶剑诀》,试图将剑招与溪水流动的韵律相结合。
然而,越是心急,剑招越是滞涩。一套剑法练得磕磕绊绊,好几次差点因为踩到湿滑的鹅卵石而摔倒,气得她小脸鼓鼓的,对着潺潺的溪水发脾气:
“这破剑法!怎么这么难!”
陆云霁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焦躁的样子,并未出言指点,而是缓步走到溪流上游一块平坦的大石上坐下,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那柄形式古朴的长剑。
他并未演练任何具体的剑招,只是静静地望着下方奔流不息的溪水。
目光追随着水流撞击岩石溅起的水花,观察着水流遇到阻碍时自然而然的绕行、分化与汇合,听着那永不停歇的哗哗声,仿佛在聆听水之“道语”。
片刻后,他手腕微动,长剑随之出鞘,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
他没有施展《无为剑经》的任何固定招式,只是顺应着此刻的心境与对水流的感悟,随意挥洒。
剑势起初如溪水初发,细腻而灵动,剑尖划破空气,带起细微的声响,宛如水流潺潺。
继而,剑势渐阔,如溪流汇入深潭,剑光潋滟,圆转自如,守御周身,仿佛能将一切外来攻击悄然化解、吸纳。
偶尔剑锋一转,又如水流遇石激荡,于至柔之中骤然迸发出一缕锋锐无匹的剑气,刺向前方虚空,发出“嗤”的轻响,随即又迅速收敛,回归平缓。
他的剑招毫无定式,时而轻灵,时而沉凝,时而如云雾般缥缈,时而又如流水般无孔不入。
但所有的变化都浑然天成,仿佛本就该如此,带着一种“观水有术,必观其澜”的韵味,更隐隐契合着他所追求的“自在”意境——不固于形,不滞于物,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阮喃喃起初还在生闷气,但很快就被师兄的剑势所吸引。
她看得痴了,只觉得师兄的剑和自己练的仿佛不是同一套剑法,但又觉得那剑光流转间,似乎有无数个“梦蝶”在翩跹起舞,充满了无限的可能与灵动。
她心中的焦躁不知不觉平复下来,下意识地模仿着师兄剑势中那种“顺其自然”的韵律,重新拿起树枝,再次演练起来。
这一次,她不再刻意追求招式的标准与连贯,而是试着去感受自身内息的流动,去模仿那溪水奔流的姿态。
剑招依旧是她熟悉的《梦蝶剑诀》,但意韵却悄然发生了变化,少了几分刻意,多了几分流畅与自然,虽然威力并未立刻增强,但那份挥洒间的自如感,却让她欣喜不已。
陆云霁一套随心剑舞完毕,长剑归鞘,气息平稳。
他看向下游的小师妹,见她虽仍显稚嫩,但剑舞之间已初具神韵,眼中露出一丝赞许。
“剑在意先,法由心生。”
他缓步走过去,留下了八个字。
阮喃喃停下动作,若有所悟,用力点头:
“我好像……明白了一点!”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清澈的溪水中,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谷外的风波似乎暂时被隔绝,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只有剑与水的共鸣,道与心的交流。
陆云霁能感觉到,自己那“自在”真意,在这观水悟剑的过程中,又隐隐精进了一分,变得更加圆融、灵动。
而阮喃喃,也在师兄的言传身教与这谷中万物的启迪下,悄然成长着。
忘忧谷的日子,便在这样既有潜在压力、又有踏实进步的节奏中,平稳而坚定地向前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