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在黑暗的孤岛上，承载着自己的秘密、试探和那无法宣之于口，却沉重如山的心事，煎熬到直至窗外天际渐渐透出那毫无温度的，铅灰色的黎明。
东方天际刚透出一抹鱼肚白，辰渊院内室依旧笼罩在黎明前的薄暝中。
杨雪霁几乎一夜未眠，身边，宇文成都已经起身。
她没有回头，只凭声音感知——
他下榻的轻响，更换软甲时金属叶片极细微的摩擦声，束发时玉冠扣紧的脆响，系上蟠龙金印时金链滑过皮革的沙沙声……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利落，带着一种沉凝的力量感。
他穿戴整齐，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径直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冷冽的晨风瞬间卷入，带来庭院深处枯草凝霜的寒气和他身上挥之不去的，昨夜沾染的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北地水松冷香，随即又被沉重的门扉隔绝在外。
杨雪霁缓缓坐起身，锦被滑落，露出霜色中衣。
室内彻底寂静下来，昨夜他留下的微弱气息和那句冰冷承诺形成的奇异张力也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独自面对惊涛骇浪的孤寂感。
“夫人，起了吗？”樱时小心翼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
樱时捧了热水进来伺候梳洗。
动作间，杨雪霁注意到樱时眼圈泛红，低声道：“怎么了？”
樱时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哽咽：“方才……奴婢路过林姨娘院那边，听见院里婆子嚼舌根，说……说夫人狐媚子手段，迷惑将军，连皇后赐珠都戴不稳，迟早要被……”
她不敢再说下去。
杨雪霁眼神骤然一冷，不过心里也没多大波澜，她本来也不是为了做一个人见人爱的侧夫人的，只要他们不影响她的大事，爱说什么就说吧。
刚用过早膳，辰渊院外便传来一阵喧哗。
林姨娘特有的，带着矫揉造作音调的声音响起——
“哎呀，昨儿得了些江南新贡的雨前龙井，知道大将军每日操劳，特意送来给他提提神……哟，杨侧夫人也在呢？”
林姨娘一身云霞色锦缎裙，扶着婆子款步而入，身后跟着端着描金海棠红漆茶盘的姜嬷嬷。
二公子宇文成龙也跟了进来，依旧是一脸宿醉未醒的阴郁烦躁，眼神不善地扫过杨雪霁。
他求了宇文化及才解除禁足，林姨娘便迫不及待带他四处“走动”，显摆地位。
杨雪霁起身行礼，还未开口，林姨娘便自顾自上前，目光挑剔地扫过杨雪霁身上素净的衫裙，最终落在那颗光华内蕴的夜明珠上，眼底的妒色几乎要化为实质。
她假笑道：“这珠子……陛下恩典，果然是稀世珍宝。只是挂在这素绦子上，未免……委屈了些。要不，姨娘替你找宫里巧匠重新打副衬得起它的络子？免得叫外人看了，以为咱们将军府短了侧夫人的用度。”
“不劳姨娘费心。陛下赐物，贵在圣恩，原样便是恭敬，妾身不敢擅改。”杨雪霁声音温顺，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哼！”宇文成龙不耐烦地冷哼一声，“假清高！一颗珠子显摆什么！”
林姨娘剜了儿子一眼，随即又对杨雪霁笑道：“罢了罢了，侧夫人自有主张。大将军呢？我给他送茶来。”
“将军上朝去了。”杨雪霁淡淡道。
林姨娘脸上笑容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放下茶盏：“噢……大将军总这么忙。姜嬷嬷，把茶放下吧。”
“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故作随意地对姜嬷嬷道，“昨日让库房给老夫人寻的百年老参，可备好了？一会儿给老夫人送过去。”
姜嬷嬷立刻应道：“回姨娘，备是备好了，不过……库房管事说，昨日清点时发觉，给老夫人备药的上好松木匣子竟不翼而飞了一个！正满府查问呢！”
林姨娘皱眉：“哦？还有这事？内宅里竟出这等手脚不干净的事？哼！给我仔细查！”
杨雪霁心中冷笑，又是栽赃陷害的老把戏。
她们主仆一唱一和，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她正欲开口，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宇文成龙的贴身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二、二公子！不好了！您让人给您找的那套没见过的前朝玉马……碎……碎了一匹！”
“什么？！”宇文成龙猛地跳起来，眼睛赤红，“哪个混账干的？本公子扒了他的皮！”
林姨娘也脸色一变。
那前朝玉马乃是前些日子有人敬献给宇文成都的，而宇文成龙喜好这些稀罕物，便想着偷偷找来看看，没想到竟然碎了！
那小厮抖着手指向院门口的方向，哭丧着脸：“就……就刚才，您，您进来辰渊院前，在门口踢翻的那个……那个垫脚石样的东西……那……那不是石头……”
宇文成龙顺着小厮指的方向看去，辰渊院门槛边不起眼的角落，的确有几片晶莹的碎玉！
刚才他心烦意乱，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顺脚狠踢了那“石墩”泄愤……
他哪里能想到，如此贵重的前朝玉马，竟然被宇文成都放在门口当了石墩！
“啊！那竟然就是传说中的前朝玉马！”宇文成龙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扑过去看着那碎片，心都在滴血。
林姨娘脸都气白了：“成龙！你……你怎么如此莽撞，你兄长门口的石墩，你踢它做什么！”
她想骂儿子，更恨的是，宇文成龙从没见过的玉马竟然只被宇文成都当做石墩放在辰渊院门口。
场面瞬间一片混乱，宇文成龙的怒骂、林姨娘的斥责、小厮的辩解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当口，身着黑色常服、气势沉凝如渊的宇文化及不知何时已站在院门口，脸色阴沉地看着院中这场闹剧，他显然比宇文成都更早一步回府议事。
宇文成都则一身未卸的朝服，面容冷峻如霜，立在父亲身后半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院中众人。
最后落在门槛处那堆价值连城的碎玉上，冰冷的视线缓缓抬起，锁定了气急败坏的宇文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