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鹿信中的话,此刻不再是冰冷的文字描述,而是以最惨烈、最直观的方式,化作了眼前这个挺拔如山、滴血染袍,却依旧纹丝不动的身影。
无情?他用那不容侵犯的身躯为她隔绝了所有冰冷杀意!
有情?他甘愿以身做盾,甚至连最致命的毒箭都不允许靠近她分毫!
许多疑虑和挣扎,甚至还有前世的阴影——
在这一刻,在这个用血肉之躯为她挡住了地狱召唤的男人面前,轰然崩塌,碎裂成齑粉。
一股无法形容的暖流伴随着撕裂灵魂的痛楚和灭顶的愧疚,混合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安全感与依赖感,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杨雪霁苦苦维持的所有心防。
“将军!”
一声尖利凄惶、带着哭腔的呼喊冲口而出。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猛地从石凳上扑了过去,双手紧紧地、死死地从身后抱住了宇文成都劲瘦精悍的腰身。
仿佛那是此刻在滔天洪水中唯一能抓住的支柱。
冰凉的金属腰带边缘硌着她的掌心,他身上浓烈的血腥气刺激着她的神经。
宇文成都的身体在她扑上来的瞬间,猛地僵了一下!
那是一种极其短暂、却清晰无比的震动。
仿佛那足以徒手碎箭、一刀断毒矢的坚固壁垒,也因身后骤然贴上的温软躯体,而产生了无法控制的错愕。
他的背脊紧绷如铁。
允诺带着亲卫已如虎似狼般扑向悬崖刺客藏匿点,厮杀声很快响起。
宇文成都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立刻查看左手的伤势。
他只是微微侧过脸,下颌线在透过飞溅枫叶的阳光中绷紧,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因杀戮和骤然冲击而显得更加沙哑的命令——
“带夫人上车。”
话是对亲卫说的,眼神却如冷电般射向悬崖方向,那双幽深的眸子深处,翻涌着比西山的雪梅更炽烈、也更冰冷的怒焰——前朝余孽!
这声命令,如同冰水泼头,让沉浸在巨大情绪冲击中的杨雪霁瞬间清醒了一分。
几名亲卫立刻冲到亭边,试图扶她。
杨雪霁这才触电般松开了紧紧抱住宇文成都的手,指尖冰凉,上面还沾染了他衣衫上的血迹。
巨大的羞耻、担忧和一种几乎灭顶的心疼瞬间淹没了她。
“将……将军!你的手!箭有毒……”
她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目光死死锁住他依旧紧攥着那支毒箭的左拳,鲜血不断从指缝渗出。
宇文成都终于缓缓垂下眼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
剧毒的寒光在那枚被攥住的箭头上闪烁。
他的眼神冰冷而暴戾,仿佛那不是插入自己身体的毒箭,而是需要彻底碾碎的敌人。
“无妨。”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血腥煞气,“一点擦伤。”
他猛地抬手一甩——
那支几乎将箭头完全嵌入他掌骨缝隙的毒箭,竟被他带着血肉生生拔出甩飞。
箭支带着一溜血线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犹自震颤。
掌心一片血肉模糊,鲜血瞬间涌出更多,触目惊心!
杨雪霁倒吸一口凉气,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他为了救她,徒手抓住了剧毒的弩箭。
只为了给她争取那千钧一发的时间,现在还告诉她……只是一点擦伤?!
巨大的冲击和那直观的血肉模糊,彻底击垮了杨雪霁摇摇欲坠的心防。
她双腿一软,几乎站不住,两名亲卫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宇文成都看都没再看那伤口一眼,任由左手鲜血流淌。
他抬起脸,目光如极北冰原上最冷的寒星,穿透漫天飞舞的枫叶,锁定了悬崖上方某个位置。
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保护欲,而是凝结成了实质的、如同地狱岩浆般的恐怖杀意。
这行刺,触犯了他最深不可碰的逆鳞!
“查!”
他仅仅吐出一个字,冰冷森然,如同宣布终审判词——
“所有!我要知道每一只伸出来的爪牙,断在何处!”
一股冰冷的、毁灭性的风暴,正以他为中心轰然酝酿。
而风暴的核心,恰恰源于他身后那早已泣不成声、心墙彻底倾塌的女子。
她的世界,从这一日起,被劈开了一条再也无法缝合的裂谷。
而裂谷的彼岸,只有宇文成都这道浴血而立的、孤傲如磐石、却又曾短暂被她依偎过的身影。
出游归来后的两日,西山的血色记忆尚未褪去,宇文成都左掌上缠绕的白布成了杨雪霁心头的烙印。
辰渊院内,她依旧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宇文成都,但她发现,自己能更平静地看待他了。
甚至更多的,她会关心他,关心他的伤势,在意他的身体状况。
不过好在,毒箭的伤势处理及时,那毒也只是普通毒药,他身体底子好,恢复的很快。
这一日,杨雪霁终于拿到了惊鹿的第三封密信,这封信比前两封都厚实许多。
纸页展开,是惊鹿的笔迹,但前所未有的专注与郑重——
“夫人钧鉴:九死一生!然冰山真容终现一隅!”
“一证清白,幽州军令案:副将确曾饮酒,将军亲审无误。但夫人知否?此酒乃敌寇精心设下之毒饵!”
“彼时我军小挫乃是虚晃,诱敌深入之计!将军早已洞悉酒中有异,将计就计!罚副将者,其一泄密嫌疑尚未洗清,其亲随曾与敌暗通款曲,将军顺藤摸瓜查出内奸!”
“其二,借机立威,震慑全军!至于斥候被斩,更非延误报错,实乃早已叛变,借机传递假情报者!”
“将军雷霆手腕,一并铲除!所谓‘纵敌’纯属臆测,将军忍辱布局,终致幽州大捷!此案已尽数查明,铁证如山!”
“属下险丧命方得敌俘口供及叛将往来密信!军令如山,赏罚分明,实乃运筹帷幄,断腕除奸!将军之忍辱负重,世人难及!”
“二证慈怀,‘慈’疑非疑:洛阳三清观之供,确系将军私库所出!非仅三清观,京畿周边各州大小道观、废弃义庄,凡有流民聚集处,寒冬酷暑,皆有‘无名氏’定时运送米粮柴炭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