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心悦你。”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慕容雪耳边炸响,余音回荡,震得她神魂俱颤。她怔怔地看着司马锐,看着他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看着他深邃眼眸中不容错辨的认真,以及那支深深扎入他臂膀、触目惊心的弩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周围的喧嚣——御医焦急的低语、侍卫请罪的惶恐、赵内侍带着哭腔的催促——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灼热的眼神,和他那句石破天惊的告白。
心悦……她?
这个认知,比弩箭穿身更让她感到疼痛和混乱。他是覆灭她家园的仇敌,是将她囚于深宫的帝王,是心思深沉、难以揣测的掌权者。他怎么会……心悦她?
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军帐初遇时他冰冷的审视,祭天大典上他不动声色的维护,驿亭对弈时他步步为营的试探,废后诏书下达时他冷酷的决断,以及日常相处中,那些不经意流露的、被她刻意忽略的片刻温和……
难道,那些看似算计与博弈的背后,竟藏着这样的心思?
“陛下……”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得更凶,混合着他手臂上淌下的温热血液,一片狼藉。
司马锐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消化这巨大的冲击。他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染红了他玄色的衣袖,也染红了她扶着他的手。
终于,御医壮着胆子上前,声音发颤:“陛下!箭上有毒,需立刻拔除清理,万万耽搁不得啊!”
这话如同冷水浇头,瞬间惊醒了慕容雪。毒!她猛地看向那支弩箭,箭头发黑,显然淬了剧毒!
“快!快救陛下!”她几乎是尖叫出声,所有的震惊、混乱都被巨大的恐惧取代。她可以恨他,怨他,甚至想杀他,但绝不能是这种方式!绝不能是因为她!
司马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痛楚,有释然,或许还有一丝……如愿以偿?他不再多言,任由御医和内侍簇拥着,快步走向苑囿内临时收拾出来的殿阁。
慕容雪想跟上去,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赵内侍回头,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她僵在原地,看着司马锐被众人拥着离去,看着他强忍疼痛却依旧挺直的背影,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她独自一人站在溪边,春风吹拂,却带不来丝毫暖意。方才被他触碰过的脸颊,还残留着血迹和温度。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提醒着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
为什么?为什么要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她想起他说的那句话——“这万里江山,若无你在身旁,于朕而言,不过是无尽的荒芜。”
荒谬!可笑!他是坐拥天下的帝王,她不过是亡国孤女,阶下之囚。他怎会……怎会对她生出这样的心思?
可若不是真心,他又何必以身挡箭?那毒箭若是再偏几分……她不敢想下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她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是博弈,是较量,是仇恨与利益交织的复杂关系。她努力学着在这关系中周旋,试图找到自己和族人的生路。可现在,他突然将最直白、最不容回避的情感摊开在她面前,彻底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和心防。
她该怎么办?
接受?她如何能接受一个双手可能沾满她族人鲜血的男人的爱意?更何况,他是帝王,他的爱,能持续几时?今日情深似海,明日或许就弃如敝履。深宫情爱,从来都是最奢侈也最危险的游戏。
拒绝?她又该如何拒绝?激怒一个刚刚为她舍身、并且明确表露心迹的帝王,后果不堪设想。不仅她会陷入绝境,刚刚在陇西立足的兄长和族人,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慕容雪心乱如麻,靠着冰凉的假山石,缓缓滑坐在地上。溪水潺潺,鸟鸣依旧,可她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不知过了多久,赵内侍匆匆而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姑娘,万幸!陛下洪福齐天!箭毒虽烈,但救治及时,陛下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养。陛下……陛下让您进去。”
慕容雪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恢复了某种沉静,一种被巨大变故强行催生出的、带着痛楚的沉静。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裙,擦去脸上的血迹和泪痕。
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她随着赵内侍,走向那处临时充作疗伤之所的殿阁。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上。门内,等待她的,将是重伤的帝王,和一份她不知该如何承受的、沉重无比的心意。
她的棋局,从这一刻起,彻底改变了。
(第二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