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部地牢深处，阴冷潮湿的气息如同跗骨之疽。厚重的铅门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只剩下水珠从石壁缓慢滴落的“嗒…嗒…”声，敲打着死寂。
海辰亲自端着一个木制托盘，身后跟着一名神色紧绷、端着饭菜的勤务兵，走进了关押祝焱和娜塔莎的相邻牢房区域。
祝焱的牢房在前。海辰挥手示意，勤务兵将一碗还算温热的杂粮饭和一碟咸菜从铁栏下方的小口塞了进去。
祝焱蜷缩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裹着一条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毯子。捆仙索虽已解除，但神力被锁的虚弱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他看起来像一条被抽了骨头的癞皮狗。
他听到动静，猛地抬头，看到海辰，眼中先是闪过极度的恐惧，随即又被一种近乎癫狂的求生欲取代。
“海辰！海司令！”他连滚带爬地扑到铁栏边，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条，声音嘶哑干裂，带着哭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都交代了！求求你…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鬼地方！太冷了…太安静了…我会疯的！你把我带出去吧！关哪都行！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棺材里！”
他的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毫无中将师长的尊严，只剩下濒临崩溃的绝望。
海辰站在铁栏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嘲讽，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审视死物般的平静。他沉默了片刻，就在祝焱以为他又要用那可怕的寒意折磨自己时，海辰却出乎意料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饭菜趁热吃。自己好好闭门思过。想想你的所作所为，配不配得上你曾经的身份。”
说完，他竟真的示意勤务兵打开了牢门！并非释放，而是解除了物理禁锢。祝焱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敞开的牢门，一时竟不敢动弹。
“别想着逃跑或自尽，那只会让你死得更快，也更没有价值。”海辰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这扇门，是给你最后一点体面，让你有地方活动筋骨，好好想想自己的罪孽。想通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想不通，这里就是你的坟墓。”
“哐当！”一声，牢门重新关上、落锁。祝焱瘫坐在敞开的牢房门口，望着海辰走向隔壁牢房的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茫然、一丝微弱的希望，还有被彻底看穿和掌控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
隔壁牢房关押着娜塔莎。门一开，一股更浓重的湿冷气息扑面而来。娜塔莎的状况看起来比祝焱更糟。她裹着同样的薄毯，蜷在角落的木板床上，原本如火焰般耀眼的金发此刻黯淡无光，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那张曾颠倒众生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鼻尖通红，呼吸急促而沉重，流着清鼻涕，时不时发出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咳嗽。曾经魅惑众生的碧眼此刻水汪汪的，蒙着一层病态的雾气，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她真的冻病了。
然而，即使病容憔悴，她身上那股深入骨髓的、属于顶级猎食者的魅惑和狡猾，却并未完全消失。
看到海辰进来，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薄毯滑落，露出里面单薄的囚服勾勒出的依旧诱人的曲线。她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带着破碎感的笑容，声音沙哑却依旧带着一种奇异的、惹人怜爱的磁性：
“将军…您终于来了…咳咳…这地方…真是比西伯利亚的流放营还要…还要冷酷无情呢…”
她微微颤抖着，像一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羽毛凌乱的珍稀小鸟儿，“您看…连我这样柔弱的小女子…都扛不住了…咳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用手捂着嘴，肩膀耸动，显得格外可怜无助。
海辰的目光扫过她病态的面容，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示意勤务兵放下饭菜。娜塔莎看着那简单的食物，碧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又化作盈盈水光，她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海辰：
“将军…求您…别把我留在这里…太冷了。我会死的…咳咳…我保证…我会很乖…很听话，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您…只求您…给我一个…暖和点的地方…”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的哽咽，配合着病弱的姿态，足以让铁石心肠的人也生出一丝恻隐。
海辰沉默地看着她，冰蓝色的眼眸深邃如寒潭，仿佛在评估着这份“柔弱”背后的真实性和价值。片刻，他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做了一个决定：“带她出来。去三号审讯室。”
三号审讯室位于地面一层，虽然依旧冰冷，但比起地牢的阴湿已是天壤之别。房间中央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娜塔莎被安置在椅子上，勤务兵端来一杯热水放在她面前。她感激地看了海辰一眼，小口啜饮着热水，苍白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点血色，但那双碧眼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开始重新凝聚。
海辰坐在她对面，并未立即开始审问，只是静静地审视着她。他在考虑如何处理这条“毒蛇”。杀？她掌握的情报价值巨大。放？绝无可能。长期关押？隐患无穷。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小野千鹤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利落的深色便装，脸上依旧戴着那半张精致的羽毛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唇和下颌。
她的目光直接落在娜塔莎身上，冰冷、锐利，如同手术刀，瞬间刺穿了对方病弱的外壳，让娜塔莎端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千鹤走到海辰身边，并未坐下，目光依旧锁定娜塔莎，声音透过面具传来，
清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对这种披着人皮的毒蜘蛛，常规手段是没用的。她能在男人堆里游刃有余，吸干他们的骨髓，靠的就是这副楚楚可怜又勾魂摄魄的皮囊。”
她微微偏头，似乎在征询海辰的意见，但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要不要…我来给她加点‘料’？比如…一个‘噬魂蛊’？保证她以后只能乖乖听话，再起不了半点害人的心思。”
“噬魂蛊？！”娜塔莎手中的水杯“哐当”一声掉在桌上，热水泼洒出来。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刚刚装出来的病弱可怜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取代！
作为常年游走在黑暗边缘的特工，她太清楚“蛊”意味着什么了！那绝对是比死亡更可怕、更漫长的折磨！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
“不！不要！求求你们！不要！”娜塔莎彻底崩溃了，她再顾不得任何伪装和算计，猛地从椅子上滑跪下来，双手死死抓住桌沿，仰起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美丽脸庞，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冲花了脸上残存的妆容，露出底下真实的憔悴。
“我说！我什么都说！只要别给我下蛊！求求你们！”她语无伦次，声音尖利，“李钢！老北风李钢！他…他根本不是人！他是个成了精的棕熊！皮糙肉厚，力大无穷！他在东北经营了十几年，势力早就渗透进了各行各业！铁路、煤矿、甚至…甚至一些官署里都有他的人！
他背后…背后还有更深的势力！这次‘焚城’计划…不仅仅是针对哈尔滨…更是…更是为了制造混乱，配合更大规模的行动！他…他就在…就在……”
她如同倒豆子般，将她所知道的关于李钢的底细、部分渗透网络的关键节点、以及那个被刻意模糊但指向性极强的“更大规模行动”，一股脑地吐了出来，生怕说慢了一点，那可怕的蛊虫就会钻进她的身体。
小野千鹤静静听着，面具后的眼神冰冷如初。直到娜塔莎因为恐惧和激动再次剧烈咳嗽起来，几乎喘不上气，她才缓缓抬起右手。
她的指尖，不知何时凝聚出一只小小的，漂亮的红色七星瓢虫、甲壳散发着炽热红芒的光点。那光点微微跳动，如同七颗浓缩的、燃烧的心脏，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威慑力。
一股淡淡的、如同烧焦硫磺般的奇异气味弥漫开来。
“不！不要！我什么都说了！你答应过不下的！”娜塔莎看到那红芒，如同见到世间最恐怖的景象，发出凄厉绝望的尖叫，拼命想往后退，却因为脱力而瘫软在地。
千鹤没有理会她的尖叫。她的指尖轻轻一弹。
咻！
那点炽热红芒如同有生命的萤火虫，瞬间没入了娜塔莎的眉心！没有留下任何伤痕，但娜塔莎的身体却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碧眼中的神采瞬间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恐惧和空洞。
她能感觉到，一股灼热而霸道的力量，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老实点，就没事。”千鹤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它不会主动伤害你，但只要你再动一丝害人的念头，或者试图背叛、逃跑……”
她微微停顿，看着娜塔莎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一字一句地说道，“……它就会慢慢啃噬你的神智，让你变成一个只凭本能的，行尸走肉的怪物。到那时，你会亲手把自己最不堪的样子，暴露在阳光下。”
娜塔莎瘫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涣散，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彻底的驯服。
刚才那个还在试图用魅惑周旋、用病弱博取同情的“黑寡妇”，此刻只剩下一个被恐惧彻底摧毁的空壳。
海辰全程沉默地看着。他理解千鹤的做法，这是控制娜塔莎这种极度危险人物的最有效手段。他站起身，走到瘫软在地、依旧因为高烧和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娜塔莎面前。
“起来。”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娜塔莎茫然地、如同提线木偶般，艰难地撑起身体。
海辰没有再多说什么，对门口的卫兵吩咐道：“带她去医务室，打针退烧。再给她弄身干净衣服和厚被子。”
娜塔莎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海辰。她以为等待她的会是更深的囚禁或者审讯，却没想到是去看病？那双空洞的碧眼里，第一次浮现出除了恐惧之外的东西——极度的困惑和一丝几乎以为是幻觉的茫然。
她看不懂这个冰一样的男人。
海辰没有看她困惑的眼神，只是转身，率先走出了审讯室。
他的背影挺拔而孤冷。这份“仁慈”，是基于价值的冷静判断：一个活着的、被控制的、可以提供后续情报的娜塔莎，远比一具尸体或一个疯子有价值。
同时，也源于一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准则——即便是敌人，在其彻底丧失威胁后，也应得到作为“人”的基本对待。
小野千鹤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娜塔莎，又看了看海辰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面具下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跟了出去。留下娜塔莎在卫兵的搀扶下，带着满心的恐惧、茫然和那枚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灼热印记，踉跄地走向医务室。
哈尔滨冬夜的寒风从未停歇，而人心的复杂与幽暗，比这寒夜更深沉。